文非常長，不好意思，因為需要釋放心情
去年十二月父親非常突然的離開了我們，說突然倒也不算，他抱著紅斑性狼瘡這個疾病近二十年了，從我有記憶以來父親的身體一直都不好。
去年年中他才剛做完心臟手術，那時他就一度陷入昏迷，在醫院躺了兩個多月才終於熬過去
那時醫師說他好好保護身體的話，再十年不是問題
媽媽非常非常愛家人，我跟哥哥尤其感受的到她對爸爸有極深的依賴感，我一直猜想，大概是爸爸的生命像是掛在崖邊，媽媽看著那隨時會墜落的愛人，而對他寄與更深厚的感情吧。
對我而言爸爸並不是一個「好爸爸」
可能是疾病的關係，讓他長期脾氣都很容易暴躁，吼人辱罵或是摔東西等等，這些情況從小伴著我成長
而媽媽則常常被爸爸逼到又哭又嘶吼，活不下去或是離婚等等的事件也在我身邊三五天上演一次
我曾經很認真的說服媽媽跟爸爸離婚，別再承受他的無妄之災，疾病也不該是對人毫無尊重的理由，而那次她甚至真的要把腳步踏出婚姻了，爸爸又再次低下頭，他們又決定慢慢走下去。
或許是因為父母這段婚姻的關係，導致我對與人相處、或是與稍微有好感的人交往一段時間後，就會充滿恐懼，臨陣脫逃
對我而言生命這條路只有一個人才能走的又平又順，比起孤獨，我更害怕那股被另一個存在壓迫生命的感覺
前述有點長，我以此介紹一下自己的人生觀，時間跳回父親過世前一週
爸爸送去醫院的那天，他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呼吸急促，那整整一個禮拜媽媽都因為爸爸極差的身體狀況哭著睡著，而我三番兩次要爸爸不舒服就立刻回醫院，他卻說什麼也不肯
媽媽聽見爸爸說不，也不敢強迫
我看見媽媽壓抑自己的懼怕，擔心到氣色整個變差，我真的對爸爸的頑固充滿了怒氣
而那時我感受到了一件事，救不了爸爸，也救不了媽媽，我好像快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我哥哥在父親第一次開刀後就因公費留學的關係出國了，所以在那股極大的憂鬱之中只剩我自己得扛下全部
爸爸躺在地上無力的喘著，媽媽也在一旁無助的尖叫痛苦，不敢逼迫爸爸做他不想做的事，卻又害怕爸爸死掉
我終於也崩潰了
我先是冷靜的走進他們的主臥房，告訴他們我要叫救護車了，爸爸慘白無力又佈滿冷汗的爬起來大力的搥地板說不准、媽媽也因為聽說台北一級醫院的救護車很貴而尖叫的更用力（我們家只有我母親一人在賺錢，我那年正在嘗試自己創業但一直充滿狀況，而哥哥則是得出國唸書，家中經濟很緊繃），甚至哭到跑去廁所狂吐
然後換我扯開嗓子嘶吼著，我忘記我說了什麼，總之一家三口通通都失去理智了，我撥了119，救護人員問我是誰要就醫，我回答我們全家都發瘋了，我不知道誰比較嚴重，可以請你們先來嗎？
醫護人員來了之後，在外人面前永遠佯裝謙虛面貌的爸爸首先恢復了理智，而媽媽仍在廁所裡尖叫、嘔吐
我則是在看見救護人員踏進家門的那一刻抱頭痛哭，蜷縮在門口完全動彈不得
救救我、救救我們吧，我在心裡一直想著，但救護人員把媽媽跟爸爸接下樓後，輕輕的拍拍我的肩膀說「放輕鬆」，就走了
轉瞬之間，原本猶如地獄幽谷之中的家，安靜的只剩下我自己的啜泣聲
我慢慢恢復理智，走回房間擦乾眼淚，呆坐在地板上想著
「真的不會有人救我，只剩我自己能救我自己了」
我吞下了四五種精神藥物後躺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那時我就決定，我再也不要靠任何人了。
約莫四五個小時後媽媽一個人回到家中，先是輕敲我的房門，而吃下大量鎮靜作用藥物的我真的很難做反應，她越敲越急，拜託、求我救救她
我好想告訴她，這世界只有自己能夠幫自己啊
我還是爬起身開了門，一開門她就崩潰大哭，告訴我父親病危，轉進重症室了
我那時腦袋居然浮現了
「如果他不再回來就好了」這樣的想法，但我沒說話，整個人恍神的換好衣服，趕緊陪媽媽帶醫院用品回到醫院看爸爸
在重症室調養兩天後進手術室，開完刀的當晚爸爸終於恢復氣色，媽媽問他要不要好好照顧自己了？他終於說好
那晚，我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沒想到隔天，他就突然陷入昏迷，兩天後哥哥緊急從荷蘭回國見他最後一面，當晚就拔管，心臟停止。
該是憂鬱，又或是解脫呢？
這般矛盾又自責的心情在我腦海中不斷輪迴著，而媽媽也是這樣想的
那應該是好事吧？他不必再承受這殘破身體帶給他長年的痛苦了，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而我們家終於也不再像是埋滿地雷的沙灘，每一步都得走的戰戰兢兢的了吧？
我是這樣想的
而媽媽似乎不是
的確，家裏不再有一個隨時不開心就又罵又摔的炸彈，但她近二十年來擺放生活重心的存在不見了，她就像失了序的指針，毫無依據的在生活之中打轉
她時而哭著告訴我，如果沒有我跟哥哥，她真的不知道還要活著幹嘛
又時而拉著我討論未來要怎麼生活，怎麼計畫我們三人的人生
半夜又獨自坐在床上看著她跟爸爸的對話訊息，崩潰痛哭
一天兩天、一週兩週，像是莫比烏斯帶在放下跟拾起之間無限輪迴，我不曉得怎麼帶她離開
她常問我，我會想爸爸嗎？
我很老實的告訴她，我其實跟爸爸很不親，我無法跟她一樣陷入這麼強大的思念，而且他給了我太多成長之中的痛苦了
然後媽媽就會陷入孤獨的悲傷之中
她似乎不想好起來，而且似乎越來越長將自己浸泡在思念的憂愁之中了
從生活大小事的反應觀察下來，我可以感受到她的靈活與力量都日漸減少，腦袋變鈍，很多事都不想做了
一樣的問題重複問了好多遍，積極向上的一些想法好像都是要展現跟我跟哥哥看，而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話與她的積極度根本是不成正比的，一半以上都只是空的
她整個人像是空掉了，她也知道，而她不想填滿了
那個洞就像被燒盡的爸爸一樣，成為了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窟窿
我不曉得怎麼辦，我該怎麼陪伴媽媽，又或是，我該讓她選擇自己生命的意義呢？
如果這個生命對她而言早已毫無意義，我是否不該再將我的未來強加在她身上呢？
我真的不想看她過的這麼痛苦，我希望她能擁有自己的選擇，並為此而感到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