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同學 名字叫小飛
他坐我隔壁
你們看魯冰花的電影就知道
當時台灣70年代的小學桌子 還是兩人一張
平常我跟小飛不太講話 因為他很自閉 下課都一個人趴在桌上睡覺
每天小飛來上課 即使大熱天 他還是一樣穿長袖的
當時小孩子多 只要你不搗蛋 老師也不會管你穿長袖還短袖
有一次我好奇 突然伸手就拉起他的袖子
驚見他手臂佈滿傷痕累累的烏青疤痕
他嚇得趕緊拉下袖子 伸出另一隻手臂遮住
然後用一副防備猜忌的眼神盯著我
像一隻被凌辱的小貓 冷眼端視 毫不信任眼前的人事物
當時因為法不入家門 被父母拿衣架教訓的事情 所在多有 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看他受到驚嚇
我首先表達善意 想掩飾我剛剛的失禮
於是我問:"小飛 禮拜六下午 要不要來我家玩任天堂??"
小飛遲疑了一下 說:"那個電動玩具 不是要投錢嗎?? 投五塊錢 只能玩十分鐘"
我說:"我家是自己買的 不是外面那種電動玩具店"
小飛點頭答應 說:"好... 那我看完中國民間故事之後 再去你家找你"
後來等到周末 大概下午兩點鐘之後
我已經在家裡的磨石地板上 準備好任天堂跟一堆卡帶
等到他來 我們就開始玩一塊唐老鴨吃寶石過關的遊戲
可是小飛很粗魯 每當他的唐老鴨不小心掉進洞裡死掉
他就氣得摔手把 大罵幹你娘
甚至還站起來 抓起沙發上的抱枕 直往中心 用力搗拳 就像小新漫畫一樣
我有點後悔請他來我家玩 覺得好像引狼入室
看他玩遊戲那麼激動 不知道他會不會把我家房子給拆了??
玩到一半 我戰戰兢兢的說:"欸小飛 你可以不要罵髒話嗎??"
他轉過頭來看我 反倒像是在看異類一樣
問:"我爸每天喝醉酒 一罵就罵好幾串三字經五字經 難道你爸不會嗎??"
我搖搖頭 說:"如果我爸會這樣 那他頭頂一定會有一支酒瓶"
小飛問:"為什麼?? 難道你爸是馬戲團的小丑??"
我說:"不是 如果我爸敢在家裡這樣鬧 我媽會把酒瓶摔破一半 然後插在我爸頭上"
小飛聽完笑了一下 但又好像突然想到什麼
他放下手把 說:"我們不是朋友 既然你不喜歡我 那我也不玩啦!! 我回去了!!"
我好像觸動到他什麼心事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 底下的步伐顯得有些凝滯
好像每一步都踩著一個低音符 闌珊而回
之後幾天 恰巧碰上母親節的日子
老師要我們邀請媽媽來學校 每一個人都上台送卡片 然後念出卡片上的祝福
小飛聽到老師這樣說 有些侷促不安
之後下課 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趴著睡覺 反而是去找老師
我故意挑一個最靠近他的位子坐下 偷聽他們在講什麼
原來小飛的媽媽已經去很遠的地方旅行 所以沒有媽媽可以來學校
老師搖頭說:"我希望我的班級是一個有秩序又合群的團體
你沒有媽媽 那就找一個阿姨來替代 沒有阿姨 連阿嬤我都讓你帶來
總之 那天你一定要把一個媽媽給帶過來!!"
小飛沉默不語
直到當天
我一早就在路口一間店家底下排小路隊
小飛平常是不排小路隊的 他不跟大家一起上學 都是最後一個到學校的
但我斜眼看他的家門 他今天竟然一早就出來 不同的是 他是往學校的反方向走
我丟下小路隊 悄悄跟過去 大概跟他跟了二十幾分鐘
轉過幾條田埂 幾畝田野 來到一處荒煙漫草 荊棘繚繞的亂葬崗
他在一塊墓碑前面 然後從書包裡面拿出一包五塊錢的乖乖 放在祭台上
又斟了一杯清水代酒
正當他跪下閉目 合掌祝禱的時候
我偷偷溜過去 坐在那墓碑上
等他一睜眼 竟然看到眼前有一團黑影 兩隻腳落在墓碑下盪來盪去
他突然嚇得往後跌倒 下意識又飆出一句:"幹你娘!!"
我開口問:"你在幹嘛??"
等他釐清思緒 發現是我 急著把我拖下來 罵:"你給我下來!! 這是我媽欸!!"
我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問:"你不去學校過母親節 來這邊幹嘛??"
我故意模仿他的話 也跟著問:"那你不去學校過母親節 來這邊幹嘛??"
他罵:"你明知故問!!"
他跪也跪下 拜也拜完 不理我 就一個人拔除墓旁的雜草
我閒閒沒事也幫他拔
無聊之間 他說:"我媽早就去很遠的地方旅行了..."
他抬頭望天 苦笑說:"還是我爸給的車票..."
我問:"怎麼給??"
他說:"握著 拳頭 就像那天我怎麼揍你家的抱枕 一邊揍 一邊譙 幹你娘 假靛青...
今天我不想去學校了 沒有媽媽 我去是想笑死誰??"
這時 我看到旁邊地上有一根佈滿斑駁鏽痕的鋤頭
撿起來之後 我冷不防就往墓碑底部鋤下去
他急著把我推開 喝問我在幹嘛
我笑說:"老師不是說今天要過母親節的嗎?? 不是要你帶一個媽媽過來嗎??
那就帶啊!!"
隨後我又鋤下一鋤 等到出現一道深陷的凹口 接著我一腳把墓碑踢斷
他一臉茫然看著我
我蹲下扶著墓碑一端 抬頭說:"別光是看啊!! 幫忙抬啊!!"
這時他才回過神來 問:"抬去哪??"
我大汗淋漓 說:"學校!!"
然後我們兩個就一起把這塊墓碑抬到學校去
路上不知情的人們看到 還以為是兩個頑皮孩子抬著石頭玩 誰會想那是一塊什麼東西??
等抬到班上
那一對對的學生跟媽媽 一起站在台上祝福擁抱的場景 好不溫馨
我們直接把小飛媽媽的墓碑 咚一聲 端端正正的擺在講台上
然後我從書包拿出我自己準備的母親節卡片給小飛
他接過卡片 熱淚盈眶的一句句唸出卡片上的祝福 好像他的媽媽真的站在講台上一樣
底下所有人 看到這幕詭異的場景 個個傻眼驚呼
連我自己的媽媽看到 也不明白我在搞什麼
至於我該給媽媽的卡片 沒有了 我想也不重要 她也應該不會介意
有什麼樣的祝福會比一個悼念死去的母愛親情更加偉大呢??
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