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大成雜誌第一七三期(1988.04.01)
繪圖:嚴以敬
抗戰後,老舍有一段期間住在北碚,和我時相過從。
有一次,北碚各機關團體,以國立編譯館為首,發起
募款勞軍晩會,一連兩晩,盛况空前,把北碚兒童福利試
驗區的大禮堂,擠得水洩不通。國立禮樂館的張充和女士
多才多藝,由我出面邀請,會同編譯館的姜作棟先生(名
伶錢金福的弟子),合演一齣「剌虎」,唱做之佳,至今
令人不能忘。在這一齣戲之前,墊一段對口相聲。這是老
舍自告奮勇的,蒙他選中了我做搭擋,頭一晩他「逗哏」
我「捧哏」,第二晩我「逗哏」他「捧哏」,事實上,掛
頭牌的當然應該是他。他對相聲特別有研究。在北平長大
的,誰沒有聽過焦德海、草上飛?但是能把相聲全本大套
的背誦下來,則並非易事。如果我不答應上臺,他卽不肯
露演,我為了勞軍,只好勉强同意。
老舍囑咐我説:「説相聲第一要沉得住氣,放出一付
冷面孔,永遠不許笑,而且要控制住觀衆的注意力,用干
淨利落的口齒,在説到緊要處,使出全副氣力,斬釘截鐵
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話,則全塲必定爆出一片采聲,哄堂大
笑,用句術語來説,這叫做『皮兒薄』,言其一戳卽破。
」我聽了之後,連連辭謝説:「我辦不了,我的皮兒不薄
。」他説:「不要緊,咱們練着瞧。」於是他把詞兒寫出
來,一段是「新洪羊洞」,一段是「一家六口」,這都是
老相聲,誰都聽過。相聲這玩藝兒不嫌其老,越是經過千
錘百鍊的玩藝兒,越惹人喜歡,藉着演員的技藝風度之各
有千秋,而永遠保持新鮮的滋味。相聲裏面的粗俗玩笑,
例如「爸爸」二字剛一出口,對方就得趕快順口答腔的説
聲「啊」,似乎太無聊,但是老舍堅持不能刪免,據他看
,相聲已到了至美的境界,不可稍有損益。是我堅决要求
,他纔同意在用摺扇敲頭的時候,只要畧為比劃而無需眞
打。
我們認眞的排練了好多次。到了上演的那一天,我們
走到臺的前邊,泥離木塑一般,繃着臉肅立片刻,觀眾已
經笑不可仰,以後幾乎只能在陣陣笑聲之間的空隙,進行
對話。該用摺扇敲頭的時候,老舍不知是一時激動忘形,
還是有意違反諾言,揄起大摺扇狠狠的向我打來,我看來
勢不善,向後一閃,摺扇正好打落了我的眼鏡,説時遲,
那時快,我手掌向上兩手平伸,正好托住那落下來的眼鏡
,我保持那個姿勢不動,釆聲歷久不絶,有人以為這是一
手絶活兒,還高呼:「再來一囘!」
我們那一次相聲相當成功,引出不少人的邀請,我們
約定不再露演,除非是至抗戰勝利再度勞軍的時候。沒想
到勝利來得那麽快,更沒料到又一次浩刦來得那麽急,大
家旳心情不對了,我們的這一次合作成了最後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