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雨 – 長路盡頭,稠愁黃雨不停
by Julio Llamazares 胡利歐。亞馬薩雷斯
(捏小雷)
胡利歐的<黃雨>,雖是一篇小說,卻更像一段用字寂美也極美的吟唱詩篇。低
訴著一位老人與一個村落的漫長死去。
可怕的是,這個死亡帶走的不只有肉體,不只是空間,還有回憶。以及那些依
附其上,交縱錯落的人際關係,都隨之凋零崩離。
通常我們告別這世界,或是面對別人告別這世界時,都還會在彼此生命中尋找
那留下一脈游絲的聯繫。也許是交換的信物,更多是積累的共有記憶,但在黃
雨中,隨著主角的衰亡,他將整個村莊的回憶,曾經在此活過的人們,都一併
拖進死亡的黑洞了。
你不見花開,則花是否還在。不被任何人記住,不在這世上留下任何痕跡。那
麼一個城市還能算存在過,一個人還能算活過嗎。
書裏主角常看見靈魂,那是一種回憶的回光返照。你記得,祂們才得以回來。
你忘記,就是魂飛魄散那日。如書裡所說,當出走的男人們回來發現他的屍體時,
他們不會看見他母親的靈魂正與他們一起坐在火爐旁,因為他/她們都已不存在
他們的記憶中。
閱讀這本書時,我腦中一直浮現頑固不死的邦迪亞上校在庭院孤單單坐著的畫面。
是一種錯覺,黃雨與百年孤寂的基調有一種類似的影子重疊之上。馬康多小鎮與
庇里牛斯山上艾涅爾小鎮的死去,也是那麼酷似。
不像龐貝被倏忽的災難保存了下來,這兩處都是緩慢的,被命運折騰的麻木。
被歲月來回的踏平,了無痕跡。
猶如書中說的
「她坐在爐火邊的扶手椅上,一如以往,動也不動,安安靜靜,似乎是來告訴我
真正死去的不是她,而是時間。」
而最終,他自己也見證了時間的死去。
與邦迪亞家族猶如一場鏡花水月的空幻不同(至少他們曾經一瞬燦爛繁華過),
艾涅爾小鎮一出場就已經傾頹在將要潰堤的邊界。與邦迪亞家族一般,老人也在
漫長的磨難中被殺死意志,被殺死軀體,最後,被殺死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老人安德列斯的漫長告別,不過是一桿緩緩傾斜向虛無那側的天秤,是一段時間
與死亡共舞的默劇,一首記憶與遺忘共鳴的夜曲。從有存在那天就開始演出,也終
會有序曲那日。
在這段獨自走向盡頭的路上,老人面對著被封在冬雪屋中的餓死之境。面對毒蛇
咬後,發著燒,陷入如提前體驗死亡的昏迷。在意識與無意識之間漂流,並看見
逝去的靈魂們回來(被活活燒死的老太太、被毒蛇盤噬的嬰兒、在盧邊搖椅徘徊
不去的母親)。訴說著那些在他死去後,將與村落一起被遺忘,被徹底衰空的故事。
遇見回來搬傢俱的鄰居,他憤怒著拿槍與其在雨中對峙。這是一場你既已離去,
就不要再回來的分手。這不是單單搬離村莊表面這麼簡單的事,還有更深層的,
選擇對曾經相濡以沫情感的背棄。
黃雨用極其詩意的筆法,字裏行間用字都表現著作者對用字的簡潔與描繪的切膚。
如某一段最初「屋頂和月亮。窗戶和狂風」,簡單兩句四個詞就領人進入了一個
冷凜淒涼的情境。
描說一個死寂的空間與生命,一個老人,一條狗,一個無數空屋風燭殘年的村莊。
最後老人在頻死之際用最後一顆子彈殺了狗,自己承受了最後旅程的所有重量
那樣孤寂而決絕,說著人生孤單殘酷的不可逆。
這是一個看完會讓人覺得生無可戀的故事(無誤),感覺那不只是一個遙遠山莊的
消逝,而是每個人終會遭遇的,這整個世界的背離與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