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讀網誌版見此:https://lucialucy02.blogspot.tw/2017/09/blog-post_24.html
時間|9/23((六) PM 15:00-17:00
地點|誠品書店信義店 3F Forum(台北市信義區松高路11號3樓)
作者群|胡淑雯、陳雪、童偉格、黃崇凱、楊凱麟、潘怡帆、駱以軍、顏忠賢
本想認真撰寫紀錄文,然想了一會,還是算了。真的很懶。且私以為這次活動的賣點,於看著各路作者/策畫者/評論人如何展演他們的演說技藝,每人出口都不愧是大家,精彩動聽,屢屢為下一位接棒者捏把冷汗。因時間有限,所以參與者往往是在短暫快速勾勒出一幅圖像、一則故事、一處場景,溢出一些思索的殘渣,那些東西如果給予足夠的時間,相信會非常厲害,但在十分鐘的長度內,注定只能看到炫技般的展演。
這也是我看了筆記一秒後,就放棄的原因,如果想靠著紀錄重現那般述說技藝,想必會是困難且挫折的,那不單是言語文字,而是聲腔與停頓,乃至氣氛共振下的結果。
──話說這樣說,還是節錄幾點。
1.
好愛胡淑雯,她是一說話猶如作文章般的人,每個字詞的揀擇都是那般精挑細選卻又信手拈來,直接把話語轉換成逐字稿,想必亦是一篇美文。她跟駱以軍是相似卻又各有各特色的類型,駱的述說是靠著龐大卻又條理分明的細節,將空氣的光影、灰塵、氣味、醞釀的時光長度,都那般自然地召喚出來,但胡不同,她是靠著精準而犀利的少量描繪,予以強烈的畫面感,兩者都是會讓記述者備感挫折又驚嘆話語技藝的人。
胡的述說,先從楊凱麟對「獨身」的定義而來:
「書寫是為了創造『不被認識之物』,為了從所有『已知』中逃逸,為了失去臉孔,為了能不再被既有建制(文學評論、學院研究、寫作典範……)所指認、命名與分類。
這是置身絕對孤獨的狀態,創作者的『獨身條件』。」
面對如此困難的命題,她率先聯想到她在異鄉遇到的那名男子,透過口語勾勒、細描,我彷彿真見到一穿著厚重,於寒冷中莫名抱著公用垃圾桶,那讓她費解著:「他是誰?他在做什麼?」凝視到自己都不好意思,自覺侵犯,爾後留下陌異印記的人。那到底是流浪漢,又或者可能是任何人的人,帶給她一必須以專注凝視去解惑的奇特經驗,而她如今,以一述說者的身分,將此翻譯。對胡而言,那男子與其費解舉動,正是所謂的不被認識之物,那是已知外的事件,是沒有辦法被純粹被命名與分類。
而後,胡淑雯聊到黃錦樹〈最後一個馬共〉,她讚嘆這小說寫得極好,其中的概念,跟她曾寫壞的一篇小說是類似的。那篇寫壞的小說,是在講述一因剿匪而被關到綠島的犯人,釋放後來到中正紀念堂的故事。她以為,馬共的書寫是屬於未來的,台灣白色恐怖的書寫亦然,就算述說的經驗為「過往」,卻依舊指往我們不識之物。那些是螺絲般微小,卻又足夠影響整個結構,不能被輕易被簡化、草率以標籤對待的物。
2.
很喜歡黃崇凱的呼籲:
請你一定要持續追蹤當代作家的作品,那會打破自己的慣性,發現很多很多其實可以細細思索的細節、生活謬誤,跟著呼吸並發現。其收穫,必然與課本古人文章,及〈雅量〉、〈你自己決定吧〉絕對不同。
(其實我覺得課本古人沒那麼糟啦,但當你在一過於青春年少的時間點,被迫接觸到境界不夠無法體悟的東西時,注定是在撈著空氣中的灰塵般需要靈感與機運才得以福至心靈──好吧,很可能永遠無法體悟)
3.
顏忠賢述說《字母會B巴洛克》是本很色情的小說,簡直是大家在沒有約好的狀態下,莫名一致的共同趨向,唯一不同的是童偉格,但童交出的作品某方面也挺色情的,有種柏格曼的味道(?)但色情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那充其量,只是宣傳一些藝術片時,勢必得拿出來博人眼珠、拉人入洞的下流伎倆。《巴洛克》的各作品,其實是如同聽引擎聲辨認名車廠牌那般的較量,是光聆聽聲腔,就明白各自摺疊宇宙的技術門道何在的比拚。
顏提到自己童年的經驗,那個曾在東方出版社地下室閱讀的秘密房間,那個終於從《濟公案》、《施公案》、《亞森羅蘋》到《基督山恩仇錄》,猛然領悟到什麼,猛然長大的瞬間。他說,當你接觸到那個更高一階的東西後,那個會困惑於為什麼他不復仇,開始探究人性時,你才剎那發覺到,原來如《哈利波特》這類作品,不過都是從這些更好的東西偷來些殘渣的垃圾。
坦白說,對哈波的批判實在讓我有脊椎反射地想嗆回去衝動。其實我能懂他想說什麼,當你發現有些小說可以把人性寫得如此精妙,如此真切,如此高超地捕捉到那些你原以為無以名狀而難以訴說的片刻時,真的會覺得以前讀的某些都不過是爾爾,不過是淺薄簡陋的渣碎。
但怎麼說呢,哈波是我於「什麼是文學」這個認知出現前,更早之前所接觸到的作品,那是人還在洞穴時閱讀的東西,那時候,他連去探一探「洞穴外有什麼」這個念頭都還沒浮現。我從不會以文學的角度去評價哈波(好啦後三集有一點,但前四集根本是不能),它是先於我指認文學前所踏的基石,是撇除於好與壞、精妙與粗糙之外的東西。
哈利是我理所當然跟著主角同步呼吸的人物,那時候我連「質疑/認同主角」這個念頭都尚未誕生,都尚在渾沌階段,順著主角的思路對我來說理所當然的時代。會後我跟李璐聊到,那就很像是,長大後忽然某一天聽到有人在罵夕城美珠,你才終於明白閱讀當下那些疙瘩、那股堵在胸口的氣是怎麼回事,但對夕城美珠,我當然是呈現一種後知後覺的反駁(我才沒有喜歡她過呢!)但哈利波特太特殊了,那是世代集體記憶的一部分,是那個你對於不確定是不是愛好文學的人時,唯一能遞出的一把鑰匙,我沒辦法輕易以好壞去判斷高下,也不願意那樣做。如果有人在我面前
有憑有據地說哈波爛在那(而且不是用吐槽的口吻),我會狠狠揍他一拳。
4.
我其實覺得,現場所有人分享的,隱隱約約都回應到「差異」與「未來」。那就像是一種概念的對話,只不過他們對話的是楊凱麟提出的定義,給予的挑戰,那之於我一位尚未讀過書的人來說,自然是陌生。且我猜測就算我費盡力氣把所有人話語中的概念撈起來,集結在一起,說不定就會在之後買來的書發現一個講得更精妙完整的定義。但還是撈一些紀錄:
童偉格:
差異是思考書寫的出發點,那個差異性一定要新,要逃脫現有的存在的面貌,那是讓石頭變成石頭,讓花變成花,重新指認世界之物。而未來,是當我們觀看、思考,才會變成即將來到的現場。
駱以軍:
我一直在思考「事件」是什麼,那可以是地球誕生、恐龍滅絕、造成一次世界大戰的暗殺、種族清洗,也可以是如今的川普上任,而我知曉,我所思考的「事件」,必然跟我父親不同,不同於眼前你們,在網路上,大家都是嫻熟此道的事件解剖家。但什麼是「事件」的根本呢?那就像雙縫實驗(double-slit experiment)那樣,一旦被觀測就扭曲、就成波形的量子。但事件是會受到觀看一事的改變的,在你觀看以前,一切粒子都處於未觀測的疊加狀態,是無人知曉的。事件,勢必會受到觀測而變形。
5.
陳雪好可愛,難得看到人如此羞赧而牢騷地說:「你們都是因為我是戀愛教主而來的,沒什麼人是為了我的小說」卻不覺得是得意賣乖耍無賴,而是真誠而撒嬌式的訴說困境。(點她臉書文章讚的人,鐵定比讀小說的人多啊)
6.
潘怡帆的閱讀見解我能認同但也不認同,我承認即便是識字量不多的小學生,依舊能在《字母會》中,透過他自有的理解形成一套詮釋,但能夠因為這樣就規避掉「讀不懂」的焦慮?我還記得國小時代,自己讀完東方出版社《約翰·克利斯朵夫》的滿心困惑,我沒有像顏忠賢那樣,從孩子跨越到大人,在那一瞬靈光,領會到人性是複雜的,是非純然二分法的,而是感覺到一種強烈的隔閡,一種首次發現白字黑字都懂卻都不明瞭的距於門外。是的,讀不懂也是一種慢慢靠向文學的迂迴之路,但作為評論者,不應該更能體會讀者擔憂而以專業平撫?這樣不痛不癢的「不懂也
是一種學習」讓我很生氣。為童年的自己,為現在也同樣害怕自己沒有那麼懂的自己而生氣。(但我覺得這樣的責難,也有些任性就是,單純抒發心情)
7.
QA時間,坦白說,正是那請人代問者的問題,讓我更真切理解到台上人們的說話技藝厲害之處。同樣是拆解概念,用更加複雜纏繞迂迴卻自有意義的表達,有人就是有辦法說的好美好美,引領人到另一個境界去。而有人就是:「他媽的你講人話啊!」能十秒鐘解決,幹嘛要花五分鐘嘮叨!
8.
楊凱麟:文學絕不等於文學史,還有很多文學的「活體」存在著,就若白先勇的《台北人》、《孽子》距今也五十年了,新公園都不再了,所以,歡迎各位「活體」(向讀者揮手!)
坦白說真的是久違參與文學純度如此高的活動,倒不是說的概念特別高端等等,而是有種「喔喔大家都懂這個哽欸」的興奮熱切(雖然駱以軍的壽山石哽我一度接不上--只知道他最近迷戀石頭被兒子罵)全場都是有著共通語言的人們,都在同樣的點笑著鬧著,集體感謝童媽媽生下童偉格,那樣的場域氣氛,有一股令人迷醉的醺醺然之感。我還湧現了一股來辦個《字母會》讀書會吧的心情,但好怕主辦人是最看不懂的人喔。有人想參加嗎?(低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