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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看到不是洪蘭的翻譯問題了，這位應是頗受好評的譯者竟在不到一頁的篇幅
就表現成這樣 ＠＠，洪蘭可以暫時喘口氣了，看來。
以下轉錄：
《狼廳》（一）
前一陣子看了Wolf Hall這齣冷酷的英國歷史宮廷劇，也讀了一點英國作家Hilary Mantel
的原著小說，好奇之餘找來中譯本品賞一下，看到是知名如洪蘭的老牌譯者，這一次，真
心期望從翻譯中受教。以下略表心得。
//Felled, dazed, silent, he has fallen; knocked full length on the cobbles of
the yard. His head turns sideways; his eyes are turned toward the gate, as if
someone might arrive to help him out....
他跌倒了，整個人倒臥在院子的碎石地上，頭暈目眩，說不出話來。他把頭轉向側邊，眼
巴巴地盯著大門，看有沒有人來救他。//
1. 不會吧！？正文第一頁第二句第一字——彷彿預示整本書恐將演變為一部「驚悚誤譯
」的長篇連載故事——就是一個硬傷：felled是原形動詞fell的過去分詞，fell是及物動
詞，主要意思是砍伐（一棵樹），把樹「砍倒」，第二意思，用在樹以外的人或事物上，
就是「擊倒」，knock down，這裡felled可找到主詞he，就是書的主角湯瑪斯，所以
felled意思是「他被擊倒」。
設想譯者OS：「felled，太簡單惹！就是跌倒fall的過去式嘛！咦，應該是fell還是
felled呢？我國中英文都還給老師了，隨便，就翻成『跌倒』吧，準沒錯，反正主角阿湯
明明倒在地上了，不是嗎？」可作者費心連用了felled和knocked兩個同義字，難道不是
用心強調阿湯是被人打倒在地的嗎？中譯偏偏不願老實告訴讀者，阿湯被打倒在地，只見
「跌倒」、「倒臥」。開個玩笑，譯者怎麼一開始就洗白阿湯那個惡老爹，掩飾他的惡行
啊？言歸正傳：不要對看似簡單的字抱有理解的幻想和過當的自信，用心，用心，再用心
！
2. cobbles是小圓石、鵝卵石，是舊時（小說此刻場景是西元1500年）用來鋪路的，通常
鋪成的地面是平滑的，除非英文加了形容詞rough cobbles，那就粗糙不平滑。這裡on
the cobbles的cobbles不再是單指一顆顆個別的鵝卵石，而是「鵝卵石鋪成的地面或街路
」，但「碎石地」在讀者心裡會出現有如工地或野外小路那種布滿零散尖碎小石頭的粗糙
難走的地面，這裡描述的，可是一戶人家後院的好看又好走的圓石地。
3. 「看有沒有人來救他」不太到位，因為這意思不排除有人來救的可能，但AS IF
someone might arrive to help him out，作者說出的意思是「好似有人會來救他」。（
沒說出，但要讀者意會的是：其實不會有人來救。）作者用心營造故事氛圍，鋪陳角色的
內心狀態，請注意文字的含義。
//Blood from the gash on his head—which was his father’s first effort—is
trickling across his face. Add to this, his left eye is blinded;
鮮血從他頭頂的傷口湧出，汩汩地流下臉龐。這就是他老爹華特幹的第一件好事。他覺得
左眼前方一片黑，//
4. GASH，名詞，頭上一道「深深的傷口」，譯成GUSH，動詞，鮮血滾滾地「湧出」（驚
嚇），冰與火之歌的脖子噴血場景看太多了嗎？
5. 前面既然說了「湧出」，後面當然要讓故事情節「融貫」，所以創造新的錯去圓舊的
錯，不惜成本將錯就錯，所以這血當然繼續「汩汩」流下臉龐，「汩汩」(音gu3 gu3)好
美！不過那詞是「急流」的意思，可是原文trickling只是一滴一滴的緩緩流下。我真替
阿湯擔心，他這個主角，難道在第一頁的故事就要因汩汩湧出的血流不止而很快沒了小命
，變成一隻鬼？
認真想想這現象：湧出與緩流意思相反，看到trickling，本有機會回去校正前錯，卻不
察覺有矛盾，反而進一步將緩流圓成急流。這是什麼作用力使然？還有，翻譯這事，如果
加倍用心，真能以勤補拙嗎？還是必須達到相當高的理解力最低門檻，否則免談？
6. Add to this 也不是沒意義的三個字，正好呼應前句 first effort（第一件好事），
可以順理寫「再來/第二件好事/不只這樣/尤有甚者……，他還覺得左眼前方一片黑」，
讓老爹幹的兩件壞事真的銜接起來。
//The twine has sprung clear of the leather, and a hard knot in it has caught
his eyebrow and opened another cut.
那縫線有個地方脫落了，打了個硬硬的結。他的眉毛撞到那個結，因此又多了個傷口。//
7.「打了個結」是言過其實，好像在說，縫線鬆脫的過程中，縫線自己自動打成了一個結
，也太神奇了吧，這本書的故事不是哈利波特，沒有魔法的。從英文a hard knot in it
可理解推斷，是皮靴上的縫線原本就存在的一個硬節。
//“So now get up!” Walter is roaring down at him, working out where to kick
him next. He lifts his head an inch or two, and moves forward, on his belly,
trying to do it without exposing his hands, on which Walter enjoys stamping.
“What are you, an eel?” his parent asks. He trots backward, gathers pace,
and aims another kick.
「現在，你給我起來！」他老爹吼叫，一邊盤算要從哪裡踢下去。他把頭抬起一吋左右，
往肚子的方向挪動一下，然後把雙手小心藏好——他爹最愛踹他的手了。「你是什麼東西
？鰻魚嗎？」他老爹說著，接著後退，然後加快腳步前進，準備再來一腳。//
8. 再下一段，神之偷換概念與情節改編就這麼出現了：英文ON his belly是「肚子貼著
地面」，意思是阿湯「抬頭，肚子撐著地[on his belly]，這般蠕動身體往前挪動
[forward]」，怎麼翻譯變成move his head toward his belly（把頭抬起並往肚子的方
向挪動）了？天靈靈地靈靈，把介系詞ON和副詞FORWARD（往前）用魔眼亂看魔手亂砍，
拼湊成TOWARD（朝向），「新鮮」的故事就變出來了，嘩！
原文的「移動身體」變成「頭看著肚子」，如果真是一時眼花和心不在焉，真是無心竄改
，難道下一句，看到老爹嘲笑阿湯是「鰻魚」的那一瞬，難道沒有驚醒過來，警覺阿湯可
能應該是「做了一個像鰻魚一樣的蠕動身體的動作」，才會被老爸酸的？（題外話：這裡
「做一個……的動作」可非語言癌，是刻意突顯那個具體的動作。）
//It knocks the last breath out of him; he thinks it may be his last.
他被踢到魂飛魄散。他想，他就要斷氣了。//
9. 句子前後若非有his last (breath)這層關聯，誰都不會不覺得第一句knocks the
last breath out of him譯成「被踢到魂飛魄散」是挺對等又生動的中文表達，算是好翻
譯，但是原文刻意在「最後一口氣」上做文章——Mantel顯然喜歡藉文字字面義來發揮，
來增添敘事的趣味，各位看更多原文一定如此感覺，讀到巧妙處，會會心一笑——如果中
文讀者無法從「魂飛魄散」與「斷氣」的關聯，感覺到「最後一口氣被踢出身體……他想
那可能就是最後一口氣了」那種委婉語氣與「字面義<->譬喻」互動的趣味，也許就要考
慮捨棄「魂飛魄散」這種平時看好但此處不宜的字眼，乖乖把「最後一口氣」如實帶出吧
！
//Nothing hurts, or perhaps it’s that everything hurts, because there is no
separate pain that he can pick out. But the cold strikes him, just in one
place: just through his cheekbone as it rests on the cobbles.
也許因為全身上下都受傷，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身體的哪一個地方在痛。一股寒意在碎石地
上方流動，鑽過他的顴骨。//
10. nothing hurts也是作者的巧思，說「現在身體都不感覺痛了」，接著才解釋為什麼
阿湯有此感覺：or perhaps it's that everything hurts...，讀者應可想像，一個人被
打到全身是傷，所以全身沒有哪裡特別痛了，所以好像都不痛了，這多麼悽慘、也是挺新
鮮的形容吧？為什麼偏偏要選擇漏譯nothing hurts，剝奪這個想像？
11. 寒意「流動」：這「流動」又是哪裡冒出來的玩意兒？作者明明說「身體雖毫無痛感
了，不過身上倒剩下一個地方，感覺一陣冰涼循著貼在鵝卵石上的顴骨襲來」。爲什麼是
顴骨，原文as it rests on the cobbles有所交代，讓情節有道理，可你選擇把它刪削，
卻添補原文沒有的「寒意在流動」，這樣也能掰出一句，讀者心生一個畫面：冰冷地面不
是一整片冰冷，而是有股魔法般的寒意毫無道理的在地面流竄，又剛好毫無道理的就伺機
鑽進顴骨。這翻譯的邏輯真的毫無道理，任性恣意！
必須平衡報導一下：譯者的強項在於優美生動的中文短詞俯拾皆是，舉隅：
dazed 頭暈目眩
eyes turned toward 眼巴巴地盯著
blood ... trickling across his face 鮮血……汩汩地流下臉龐
（噢，這是誤譯，很美的誤譯）
his left eye is blinded 左眼前方一片黑
可是，拿十個優美的詞語，哪怕拿一百個，能抵銷一個低級荒謬的亂譯事實嗎？答案於本
工友雖已不必多說，對廣大的華語世界，想必見仁見智、自有公論。不過從現實看起來，
文字優美動人應該是譯者譯作等身、獲頒多次翻譯獎（老天明察，但願不是因為此書！）
的原因，要檢討的應是那些掌權的出版社負責人、編輯與評審大人！
暫時吐槽到這兒了。以上指出的譯文篇幅，只是區區的五小段，還不夠填滿中譯本正文第
一頁。可以預告的是，這中譯小說前五頁（大約全書的百分之一）裡，像這樣大大小小的
譯文與作者原意各走各路的問題，隨便一讀已經發現數十個，如果上述已讓你毛骨悚然，
你恐怕不知最令人驚懼的White Walker級的內容還在前方等著見光，待續。
Winter is co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