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芥川龍之介《地獄變》的＜秋山圖＞
文 / 銀色快手 2018.09.07
許多收藏家終其一生追求的是那些他們得不到的夢幻逸品。
被這種欲望本身吞噬對他們來說是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和精神折磨，這兩者之間看似矛盾但
並不牴觸，讓我們來看看日本文豪芥川龍之介如何透過文學表達他內心的想法。
在《地獄變》這本經典名著當中收錄了一篇名為〈秋山圖〉的短篇小說，這篇小說寫的是
書畫收藏家煙客翁觀賞黃一峰的《秋山圖》的故事，是芥川根據清朝文人畫家惲南田著「
甌香館畫跋」中之〈記秋山圖始末〉改寫而成的小品，算是繪畫的一種美學論述。
故事中，有個叫煙客翁的人只見過一次「秋山圖」這幅名畫，他千方百計想得到它，卻遲
遲未果，就連央求收藏此畫的家族，懇請對方讓他有機會再次親睹名畫芳采而被拒絕，好
不容易五十年後，秋山圖總算易主，煙客翁終於一償宿願，與這幅名畫宿命般的重逢。
這天煙客翁向眾人展示其收藏，首次目睹名畫的一名賓客對秋山圖是讚歎不已，煙客翁卻
是大失所望，他悵然地說，果真是如夢一場，莫非原收藏者是狐仙不成，內心ＯＳ是，這
不是我當年見到的那幅畫，這不是我心中的秋山圖。因為眼前這幅名畫完全無法跟記憶中
的夢幻名畫相比，他感到美好的幻滅，理想的崩潰。
幻滅才是成長的開始。
每當煙客翁想起只見過一次的秋山圖，它便在記憶中產生微妙的變化。想看卻看不到，讓
人益發思念。不知不覺間，他在自己的主觀世界裡創造出另外一幅超級夢幻名畫，同樣是
秋山圖，卻是他內心世界的秋山圖。
為了不忘記它的迷人風采，名畫的地位變得更加崇高，在精神層面上早已凌駕在原本的畫
作之上。煙客翁當然沒發現，兩者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所以再次親眼目睹畫作本尊時
，才會感受到無可言喻的巨大衝擊。
封住隨時間流逝的記憶出口，在內心創造一個新的形象，把它稱作變形記憶也好。總之，
這個虛幻影像不是光靠記憶而產生的，必須搭配忘記才行。把它當成夢幻也行，這麼一來
或許可以說我們晚上作的夢就在這條幻滅的延長線上。
外山滋比古在他的著作《先忘後記人生整理術》如此寫道，有時候留存在我們心中的印象
往往會比事物本身更具吸引力，更加引人入勝，甚至比當初的記憶增添了多樣的風采，
人是透過遺忘而重塑他的記憶，我們記住的東西往往附著了一層主觀意識的審美在裡面，
記憶中的美好，帶著一層迷幻的濾鏡，讓我們相信那才是真實。
在回憶的世界裡，我們明顯傾向把對象加以美化，放大，增強，因此要說它是白日夢也行
，相對地，真正的夢可能有醜化事物的作用。遺忘有其正面作用，而記憶說不定有「抑制
遺忘帶來的好處」這樣的負面作用呢。無論如何，夢境應該可說是記憶力與遺忘彼此消長
之下的產物吧。
記憶無法保持原本的樣貌，它會隨著時間變化、轉型、甚至創造，這個作用力帶給我們重
新組合的能力。換句話說，隨著年紀增長，記憶會受遺忘影響而產生變化，迅速消除許多
東西，那些我們不需要記得它，因為它對我們並沒有那麼重要，我們的記憶永遠是選擇性
的，大腦會選擇想記住的東西，遺忘是為了保存真正想留在記憶裡的事物。
在芥川龍之介的小說作品裡，重新探討了這個課題，我們認定的美，是真正的美嗎？還是
當下的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也會隨時間不同而變化，真正不變的是作品本身，但人的感覺
會變化，美與醜的標準也會不一樣，所以文學的審美是主觀的，藝術的審美也是主觀的，
我們如何去認定，也和我們過去的經驗，當下的感受息息相關。
無法被捕捉的美，在我們心底殘存的只有感覺。是那種感覺為逝去的美好不斷加添新的印
象，新的能量。或許我們愛的的只是內心投射的形象，而非真正的實物實體，我們永遠愛
著自己的感受大過於那個被投射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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