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黑暗年代 3-28 教召通知單

作者: Minnea (Winter is not leaving)   2017-04-03 08:23:14
藍黑色的羽翼劃過無聲的夜色,越過鱗次櫛比的民房。渡鴉一旋身,翻上高聳的城樓。
牠收攏翅膀,停在一處垛堞突出的齒上,垂下喙盯著下方安靜的長街。
一位披著褐色羊毛罩袍的瘦削身影走在石板街上,
道路上散佈著驢馬駱駝風乾的糞便跟破裂的陶罐貨箱,能夠逃離安條克的早就走遠了。
走在褐色身影旁邊是一名穿著單薄亞麻衫的高大黑髮男子。
他搔搔自己雜亂的頭髮,困惑地看向巫師,「所以我和你的官職哪個比較高?」
「汝何不試著猜測一番?」阿雷庸好笑地輕咳一聲,又撐起那矯揉造作的宮庭腔調,
「如果回答正確,便免了汝親吻吾腳前泥土的禮節。」
桑塔把雙手安在腦後,仰頭大笑道,
「現在我還是不太敢相信,怎麼我隨隨便便就成了蘇丹的執劍官了?」
他突然眉頭一皺,伸出右手攬住阿雷庸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
「還是說阿雷庸你剛才在唬騙他們?」
「我從不說謊。」阿雷庸左邊眉毛翹了起來,笑著拈拈上脣整齊的鬍髭。
桑塔揑揑腰上的天鵝絨小袋,「說不定這只是蘇丹的賞賜?」
「雖然蘇丹統治著兩片海洋跟兩塊大陸,做為禮物這還是過於慷慨了。」
此處指的是地中海、黑海/歐、亞大陸
阿雷庸帕夏晃了晃右臂,把起了皺折的罩袍抖平,
「況且如果是蘇丹私人的賞賜,當天在崇高門前派一名白宦官送來就好了。」

「那天是誰給我的……」桑塔咬著下脣,皺著臉回想,然後眼睛一亮,
「……伊拔辛帕夏。」
「而大維齊爾代表了底萬議庭的意志。」阿雷庸眼瞼半閉,肯定地點點頭。
「為什麼要拐這麼多彎?」桑塔抬起靴子避開地上破裂的瓦罐。
「不然你當時會接受蘇丹的任命嗎?」阿雷庸抬起頭,看著直插天頂的城牆,
「帝王的尊嚴不容許自己被拒絕第二次。」
「所以蘇丹就用這種方式……」桑塔走向安條克城北的狗門,用力晃了晃腦袋,
「哇。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踢開一顆小石子,蹦蹦跳跳地彈進門洞的陰影裡,「我有值得他花這麼多工夫嗎?」
「在戰場上你差點取走他的頭顱,所以現在他要得你的心。」
阿雷庸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段乾草,繞在左手食指中指上,
「而凡是蘇丹所欲的,都會落入蘇丹掌心。」
「蘇丹也沒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不是嗎?」
在黑暗中,桑塔伸手按住門洞粗糙的磚石,摸索著前進,
心想早知道就帶支火把或油燈了。
「你說的是我?」阿雷庸放慢腳步免得同伴跟不上,一對眼睛發著幽微的綠光,
「從某種角度來說,我也沒有逃離他的手掌。」他走向城外紫灰色的黎明,
「蘇萊曼他比任何人都要狡獪。」
桑塔踏上橫跨阿西河的多拱石橋,他笨拙地彎下腰,左掌貼在額上,
模仿剛才阿雷庸的宮庭腔道,「吾只是一個位卑職微的阿迦,不敢接續您的話語。」
「行禮是用右手。」阿雷庸搖搖頭,笑著把手一翻,
一隻簡略但生動的草編馬顫巍巍地立在他掌心。
「雖然有點對不起蘇丹的好意,不過我暫時沒有為他效力的打算。」
桑塔走在橋邊,阿西河從他腳下一路奔流至地中海,
「誰叫我身上還有僱傭合約呢。遵守契約是傭兵的美德。」
「真的願意一路護送我到北方?」阿雷庸走下石橋,舒暢地嘆了口長氣。
一股狂風打破了早晨的寧靜,褐色的罩袍猛然鼓脹了起來,
托著巫師滑行到路邊的胡楊樹下。他把草編拋至地上,開始吟唱了起來。
「當然。」桑塔坐在一顆樹樁上,看著泥土隨渾厚的嗓音泛出一圈圈的漣漪,
「況且現在不是求官的好時機。」河邊濕潤的淤泥慢慢地凝聚成一匹牝馬,
溫順地打著響鼻,「跟據我的經驗,在雇主最危急的開口,才能叫到最好的價錢。」
桑塔站起身,拍了拍牠的背脊,結果一不小心用力過頭,把牝馬的側腹壓塌了一大塊。
原本逐漸平息的咏唱又高亢了起來,騎士尷尬地退開半步,
看見駿馬又重新飽滿了起來。牝馬踢踏著馬蹄,小跑至隱沒在沙塵下的石板路上。
巫師走到騎士面前,雙手搭住他肩膀,迅速地在兩頰各親吻了一下,
「你比我更熟悉戰場,相信你能保護自己。」
桑塔看著他真摯的眼神,忍不住咧開嘴,伸手抱住阿雷庸,
「你才更應該小心。」他使勁勒了一下,聽見阿雷庸發出一聲悶哼,
「我還沒看過有人可以這麼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阿雷庸掙脫了桑塔的雙臂,在大笑聲中翻身上了馬,朝他深深點了下頭,
「我會盡快回來。」
牝馬撒開四蹄,轉眼之間就越過了荒蕪的麥田,隱沒在北方的努爾山裡,
稀疏的晨光現在才從哈累普的方向探出頭來。
陽光掠過胡楊樹纖弱的枝枒,翻越尤士丁尼皇帝修築的塔樓,
查士丁尼的拉丁文發音
落在城中被一道磚牆圍起來的雅忽迪區。
一位黑髮黑鬚的中年人正把塞滿了衣物的蘆葦籃子抬到馬車上,
他的妻子小心地把乾枯的麥稈填進碗碟之間,免得在旅途中因為碰撞受損,
「我們就麼拋下以利亞叔父?」
「我已經盡力去勸了,」便雅憫搖搖頭,
「但他說他已經逃夠了,叫我們把他留下來照顧走不了的那些人。」
「我知道叔父堅持要留下,」婦人幫著自己的丈夫把沉重的銅器搬上車子,
隔著水壺和臉盆開口道,「我的問題是:為什麼我們不留在城裡?」
「留在城裡?」經卷法師勉力扛起一袋小麥,肩手並用把它推上車子,
他喘了口氣,「波斯軍都要打過來了。」
「會比逃難好嗎?」婦人懷疑地反問,
但手上還是不停地把曬乾的大蒜串和煙薰的鯖魚放進麻袋裡,
「耶利米!耶利米!快過來幫忙!」
耶利米抱著那隻成年禮收到的木馬,從屋內跑了出來。
便雅憫用袖子抹掉額上的汗,有些不耐地責問道,「又跑去哪胡鬧了?」
「沒有。」耶利米乖巧地束手站在牛車旁,「爸爸,我剛才在屋裡讀經。」
「讀經?」便雅憫抱起一捲地毯,皺著眉頭問道,「現在?」
耶利米點點頭,用還未變聲的童稚嗓音背誦道,
「猶大因遭遇苦難、又因多服勞苦、就遷到外邦。
他住在列國中、尋不著安息。追逼他的都在狹窄之地將他追上。 」
以上引自耶利米哀歌
便雅憫一頓,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地毯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身為一位拉比及經卷法師,他當然知道此句的出處。
事實上,他的兒子正是以此卷經書為名。
掉在地上的羊毛地毯被自身的重量展開,顯露出上面的紋樣。
黑白紅三色的毛線交織成一座宏偉的城市,一座以色列人永遠不會忘卻的城市——
耶路撒冷。
沙土石礫被風捲了起來,落在聖城之上,就如同在耶利米哀歌描述的一般。
「爸爸?」小男孩焦急地扯著父親的衣角,
但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高聳的城牆和荒涼的街道。
恍恍惚惚間他似乎能聽見先祖悲痛的低語。
以色列人被諸國背棄,獨力面對巴比倫的侵攻。
聖殿毁棄,人民離散,披金戴銀的貴婦跪在地上渴求飲水,
位高權重的祭司鎖上鐐銬變賣為奴。悲泣的先知遷居至法老的領土,
至死都不得回歸故土。便雅憫突然向前一大步,緊緊把耶利米抱在胸前,
眼淚簌簌而落。他哽咽地低吟道,
「當我眾民被毀滅的時候,慈悲的婦人親手煮自己的兒女作為食物。」
此句引自耶利米哀歌
耶利米不知道一向剛強的父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但在情緒感染之下,他也只能緊抓著父親胸前的衣襟。
便雅憫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他看見以利亞從屋內走了出來。
「叔叔,是你教耶利米的吧?」老者肅穆地點點頭,「我是來提醒你的。」
他的右掌輕輕搭在便雅憫的肩膀上,
「別忘了我們祖先留下的教訓。你還記得你名字的意義嗎?」
便雅憫站在妻兒面前垂淚不止,但還是點點頭。
「雅各與拉結的幼子,被命名為右手與正義之子。」
以利亞用雙手捧起飾了黃銅尖頂的經卷匣,走到便雅憫面前,
「當約瑟被兄弟背叛時,是誰謹守良知站了出來?
是誰被父親預言為撕掠之狼,其部族孕育出約拿單和埃忽德等
以勇力庇佑以色列人的義士?」
「便雅憫。」黑髮中年人哭得像是孩子一樣,「是便雅憫。」
他單膝跪地,舉起手接過經卷,「我會留在城裡,保護無辜的民眾。」
他把經卷匣背到背上,
「失國流離的苦酒裝在以色列人的壺裡,沒有必要倒入他人的杯中。」
強勁的海風颳過他們頭頂的栗子樹,捲走幾片枯葉。
枯葉乘著氣流,越過伊瑪目的身側。
在他的指揮下,城門慢慢地被裝了沙土石礫的麻袋和各式雜物堵起。
黃色的葉片穿過逐漸合攏的門縫,飛進黃沙遍地的敍利亞。
落葉跟著沙塵在空中飘飘蕩蕩,最後落在一眾篷車和營帳之間。
露西牽著一匹騾子,停在羅姆巴羅的帳篷前。
幾個膚色黧黑的年輕人神情不愉地攔在她身前,其中領頭的開口道,
「嗄吉,妳來這裡做啥?咱們不歡迎妳。」
女巫默默地握著韁繩,她腳邊的瞪羚張嘴打了個呵欠,便低頭啃起地上的蒲公英了。
「滾開你們這群小鬼!」一位老人一瘸一拐走了出,把出言不遜粗魯地推到一旁,
「她當然是來找我的,不然她跑這麼遠專門來欣賞你的醜臉嗎?」
「羅姆巴羅。」露西彎腰行了一禮。
「唉在這裡妳就不必受城裡那些規矩拘束了。」
車隊首領屁股一歪,直接坐到草地上,他朝露西擺擺手,
「來這坐。有什麼事要跟羅姆巴羅說?」
露西輕輕扯住裙角,有條不紊地坐在他對面,「安條克。」
「哦?妳是因為戰爭逃到這裡嗎?」老人支起下巴,似乎不認為這是她的答案。
露西雙手交疊在腿上,「正好相反。我來請你們加入戰爭。」
「我就知道妳這嗄吉不安好心!」一個年輕人跳了起來,暴躁地指著女巫大罵,
「妳以為用一點銀幣就可以叫我們去死?」
他一個箭步跨到騾子身旁,伸手扯開牠背上的包裹。
無數閃亮的金幣從中像瀑布流瀉而下,裡面還夾雜了耳環吊墜金杯等飾物。
騾子感到身上的重負消失了,開心地叫了一聲,甩著尾巴跑走了,
留下青年站在原地尷尬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羅姆巴羅攔下其中一枚亂滾的金幣,
姆指指腹拂過正面的圖格拉花押,以及背面的陽文,
「這麼多蘇丹尼,也只有寺院或者雅忽迪商人才拿得出來吧。妳是搶了哪一家?」
sultani 奧斯曼金幣 流通量少 約等於45~60銀幣
「這些是他們兩家心甘情願甘獻出來的,要向羅姆巴羅購買一些貨物,」
露西把鬈髮撥到耳後,「士兵。」
「哦?」羅姆巴羅抬手制止了周圍一干人等的鼓噪,
「羅瑪尼人是很勇敢沒錯,但我們不屑聽從將軍的號令。」
「不。我沒有犧牲族人的意圖,」露西搖搖頭,指著金幣上的圖格拉花押,
「我們要的是蘇丹的士兵。」
她看見羅姆巴羅了然的神情,便高聲宣佈道,
「哈畢木匠清真寺的伊瑪目委託各位尋訪失落在各處的奧斯曼士兵,
並藉由阿西河送進安條克城內。」
「為什麼要找我們?」一個中年婦人抱著一籃還在滴水的衣物。
露西站起身,走至人群中央,「除了我們羅瑪尼人之外,還有誰能辦到此事?」
她環視著一張張困惑好奇的臉,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能像沙漠裡的紅狐一樣身形靈活,能迴避波斯斥侯的視線?」
女巫彎腰抄起一把金幣灑向人群,在空中畫出一道亮麗的弧線。
飛舞在空中的金幣全都被眾人接住,沒有一枚落在地上,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能像天空中的黑鳶一樣耳目清晰,能找出蘇丹士兵的行蹤?」
她又抓起一把金幣拋向群聚的族人。羅姆巴羅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站到了一個木桶上,
一手扶著張篷的支柱,一手指著幾個正滿臉期待的羅瑪尼男人,
「去吧,去吧,你們這群不安份的小鬼,找到人之後來老爹這裡領錢!
讓那群城市佬知道誰才是敍利亞真正的主人!」
人群在歡呼中四散,紛紛去牽自己的驢馬駱駝。
露西走到木箱旁,幫著老者爬下木箱,
「妳還沒跟我說為什麼妳要這麼做?不可能是為了保護城裡人吧?」
「不。我只是想要波斯軍隊葬身此處而已。」
正午的陽光從枝葉間篩落,露西湛藍的眼睛閃著光芒,
「他們傷害我的男人,我也只好盡全力去傷害他們了。」
「男人?」羅姆巴羅似乎比較在意這個,「羅瑪尼男人?」
露西正蹲在地上把散落的金幣收拾好,聞言微笑著搖搖頭。
「可惜了,羅瑪尼總是留不住好女人。」羅姆巴羅坐在一個圓凳,揉揉他發痠的瘸腿。
「不過他也是一個居無定所的男人,這輩子大概都會流浪在人群之間。」
露西撿起一個金杯,扔到錢幣堆上。
「妳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老人仰頭大笑,聲音蓋過了潺潺的阿西河流水。
作者: Ruddy1653 (Ruddy)   2017-04-03 11:11:00
喔喔喔喔喔喔蘇萊曼!你那邊還來得及 叫他別放走Jean Parisot de la Valerie*Vale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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