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海的彼端:我是台灣人,來自海的那一邊

作者: hackcat (駭客貓)   2016-10-10 12:51:12
《海的彼端》:我是台灣人,來自海的那一邊
BIOS Monthly/ Rachel Chen
(文章來源 http://www.biosmonthly.com/columnist_topic/8082)


一座名為蓬萊的寶島/台灣真快樂呀/這樣的好地方/茂綠之樹梢/與雲等高之山/橡樹
交錯/阿里山的檜木/在楠木的香氣中/小鳥的歌唱中/在山中拿著斧頭砍著呀/心情也
正朗
用日文唱著這首《台灣樂》,88 歲米壽的年紀,玉木阿嬤的眼睛幾乎埋在皺紋裡,卻也
沒阻止她看清楚家鄉的路。「終於要去『那邊』了喔。」阿嬤說著。離台六十多年,「台
灣」這兩個字化成她心中一團黏糊糊的印象,「那邊」的生活樣貌,也只能從一句句《台
灣樂》的歌詞裡想像。
1930 年代,日本政府看上台灣鳳梨帶來的龐大利益,將事業收歸國營,大批鳳梨農人彷
彿一夕之間失去了明天。而距離台灣不到 300 公里的八重山群島在那時是一片蠻荒之地
,這一推一拉之間,一群台灣農人坐上船,搖搖晃晃地來到了瘧疾肆虐、沒有日本人願意
開墾的八重山。
玉木阿嬤的家族本姓王,歸化日本後才改姓玉木,7 個孩子、27 個孫子、40 個曾孫,玉
木家族從第三代開始,身上幾乎已看不見台灣的痕跡,而阿嬤連台語都快忘記。只是,當
回到海的彼端,身為台灣人的事實,便伴隨著埔里、彰化蜿蜿蜒蜒的小路一溜煙竄了出來



她說著一口流利日文,標準的台灣農村阿嬤性格卻藏不住。自己的阿嬤來自彰化的緣故,
我在看《海的彼端》時感覺再熟悉不過。那個年代的台灣農村女人堅強、能幹、剽悍,因
為現實沒有留給她們掉淚的時間。當窮到沒有米、只能吃蕃薯,或甚至連蕃薯也沒有時,
回頭看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們牙關一咬。
玉木阿嬤其中一個兒子回憶,一次有個客人撞壞了餐廳的門,阿嬤大罵「別以為我丈夫早
死就好欺負」,追出去用草鞋把人打了一頓。「媽媽好強啊。」他當時這樣想。阿嬤總是
那麼不服輸,玉木阿嬤的孩子們、孫子們說著。但在看見海的彼端以前,他們從不曉得,
是這樣的強悍撐起整個家族,替他們在文化差異、身份認同、經濟貧乏的交織擠壓中掙得
一絲呼吸的空氣。


我小時候對阿嬤的印象也是如此。每天早上四點就起床,十一點前會安頓好韭菜花田回到
家,十二點前做好午飯,再用丹田大叫一聲「呷奔啦!」響徹整個三合院,召喚子子孫孫
們像軟爛的蚯蚓一般,一條條鑽出土來吃飯。我不知道她怕什麼,她能抓隻雞來就往脖子
上狠劃一刀,任鮮血流瀉底下裝滿米的盆子,沒幾小時就讓我們吃到獨門雞血糕;她能看
著尖叫的孫女,拿起那隻小小的鞋子甩一甩,讓躲在裡面納涼的蟾蜍蹦出來,再面不改色
地用掃把戳啊戳地趕那龐然大物出門。
我真的不知道生長在那年代的台灣農村阿嬤們還會怕什麼。「怎麼這一生都這麼辛苦啊。
」「好像才剛開始要享福丈夫又死了啊。」「我應該差不多要走了吧。」玉木阿嬤連生死
都看得淡了。


我能理解阿嬤的子子孫孫幼時對於體內台灣血液的無感甚至憤恨,因為那讓他們無法直覺
回答出自己來自哪裡。認同的紊亂加上時不時的嘲弄,海的另一邊那座小島,像魚刺一樣
卡在喉頭,吞不下去,卻也吐不出來。但那模糊的、所謂家鄉的氣息,卻一直隱隱約約飄
散在空氣中,等待他們願意體察那個年代的光景。
「沒有在國外的感覺,雖然語言是不通沒錯。」
『才發現原來小時候每天吃的料理,是台灣料理啊。』
「這次來才想說,又是這味道,那是什麼?好像也不是香料?」
『那就是台灣的味道啊。』
三十而立的年紀,玉木阿嬤的孫子們第一次踏上這裡,終於有機會重新梳理生命,以及那
從小到大對台灣這座島的複雜情感。當〈高山青〉在石垣島響起,黑白照片中,一張張台
灣農民的臉在鳳梨田裡堅定,八重山的台灣人在離開時,把那個時代的台灣,也一起搬走
了。


撰稿:陳芷儀 Rachel Chen
圖片提供:目宿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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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第一部關於「八重山臺灣人」的紀錄電影《海的彼端》,
台北、高雄、宜蘭,現正熱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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