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w: [連載] 行路難 其二

作者: lostman0807 (失落人)   2014-01-23 08:4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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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stman0807 (失落人) 看板: story
標題: [中篇] 行路難 其二
時間: Mon Jan 20 14:26:54 2014
「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樂府解題》
  終於,書陽也察知令馮義緊張的禍首,長草彼端隱約有人影,氣息稱不上善意。
  「顧好慶兒。」
  語畢,馮義挑釁般向人影直直走去,單手抓著袖口,大喝:「所為何來!」
  強盜們見埋伏被視破,三三兩兩神情凶惡地從埋伏處走出,約莫十人的集團早已
包圍了馮義和兩個孩子,一伙人手持棍棒,光裸上半身,為首的則扛著柄銹跡斑駁的
大刀。看來並非有規模的山寨,只是因動亂四處流竄者聚在一塊兒逞凶鬥狠,打劫過
路人,馮義帶著兩個小兒走在偏僻道上似乎成了他們眼中的肥羊。
  持刀男子邪邪笑道:「咱們不為別的,就為了點賺幾兩銀子餬口飯吃,看這位大
爺面相十分大方,肯不肯賞點錢呀?」
  馮義待要發作,教訓這幾個不流的小賊,又想到身邊帶著兩個孩子,強壓下怒火
道:「我身上沒什麼值得諸位拿的,也許你們已有耳聞府城陷落入賊人手中,知府遭
到殺害,我帶著兩個孩子倉皇出走,根本沒帶多少盤纏,僅僅是找尋新的落腳處重新
安身都無比困難。你瞧在孩子倆就靠我一個人的份上,能否大恩大德放我們一馬?」
  「沒多少盤纏哪是你說了算,對大爺你而言沒多少,對我們而言沒準是救命財啊,
放過你們可以,先讓我們搜上一搜!」
  「……你說的有理,不必搜了,要錢你們拿去便是。」說著,馮義彎腰拾起方才
拋下的行囊作勢將銀兩交出。
  強盜頭子靠上前來接過銀兩,目光落到馮義身後的兩個孩子上,馮義始終瞧著強
盜頭子一舉一動。
  強盜頭子打量了半日才總算看夠了般開口:「哎呀,我還在想大爺您怎麼如此通
情達理,想不到原來是藏了個如此了不得的寶物,這怎麼行?」
  馮義冷冷地道:「我不懂你說什麼,我身上一文不剩。」
  強盜頭子大刀在肩頭敲了兩下:「少裝作不知!當老子瞎啦!那兩個小鬼裡有個
是女孩!是漢人姑娘不會錯!近來城裡的大少爺們都無妻可娶,漢人姑娘賣出去可是
能賣到不得了的價錢,老子就不貪這幾個銀兩了,把那丫頭交給我們,你少養個孩子
少點開銷豈不甚好?」
  「錢可以拿,孩子絕不能給你們,那孩子反正體弱,你們擄了去最多也活不過
三日。」
  「敬酒不吃吃罰酒!弟兄們!抓到小丫頭咱們就能收山啦!上!」
  強盜頭子揚起大刀打算先結果馮義,刀落,金鐵交鳴,馮義從袖內抽出護身匕首
擋下這一擊,強盜頭子只感虎口一麻,說時遲那時快,馮義早欺身扭住強盜頭子手腕
奪刀,一腳將他踹落在地。
  三個強盜未看清頭子已被撂倒,刀也遭奪,高舉棍棒朝馮義身上招呼,馮義輕輕
巧巧避開,三人來不及重振旗鼓,忽覺腰間酸麻登時動彈不得,這才明白馮義閃躲時
藉步法繞至三人身後,轉眼間便點了他們後腰腎俞穴,下一個上前挑戰的強盜憑一鼓
蠻力將短棒對馮義腦袋砸,卻被馮義順手拉住棒頭借力使力,和三個被點了穴的傢伙
摔成一團。在馮義面前,盜匪彷彿成了拿竹劍木刀亂揮的三歲小兒,他們甚至看不清
馮義動作,遑論反擊。
  馮義棄兩把武器不用,徒手便解決了五人,武藝顯然和攔路打劫的強盜不可同一
而論。
  小嘍囉中機靈的已覺情勢不對,乘馮義給不知死活的同伙絆住時改變戰術,打算
搶孩子作為人質,藉機逃脫。
  打從衝突之初,書陽即以身子覆住馮慶,毆打吼叫之聲使他不住地打顫,只能把
昏睡中的女孩緊緊護在胸前,他死捂住雙耳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更不可能察知強盜企
圖,毫無防備地被提著後領揪起來,馮慶也被抓住。
  強盜以手臂扣住書陽頸子,他驚慌之餘放聲亂喊,強盜不耐地將手臂收得更緊,
書陽感到窒息於是停止掙扎,他看見六、七個強盜或被點穴或被打斷手腳,全都倒在
馮義腳下,無力再戰。馮義望向抓住孩子的強盜,眼神彷若來自陰曹地府。
  「若不想……哇啊啊!」強盜的要脅途中便化作慘號,低頭一瞧,原本該環在書陽
頸子的右手已被砍落地上,鮮血狂湧而出,挾著馮慶的強盜見狀,什麼都顧不得,拔
腿就逃,只怕落得跟同伴一般下場。
  書陽被強盜拉著倒下,跌坐在地,半邊臉沾了血,馮義以腰帶將大刀固定在腰間
,匕首收回袖裡,確認強盜全都被擊倒後,趕到書陽面前,將他的頭扳上扳下檢查傷勢。
  「還好罷?有沒有傷著?」
  書陽只是愣愣的說不出話,馮義想他可能嚇著了,一時回不過神來,至少沒見到
有怎麼受傷,暫且放他不管,到一旁扶起馮慶,馮慶遇上打鬥和吵鬧早醒了過來,氣
若遊絲,神情驚疑未定,以幾乎難以聽聞的聲音問道:「遇上壞人了?爹沒受傷罷?
書陽哥哥呢?」
  「都沒事,爹不會讓那樣的傢伙傷你們一根汗毛。」
  書陽不知何時亦來到馮慶身邊,他心裡麻木,甚至未察覺淚水從腮邊直瀉而下。
  「書陽哥哥?」馮慶眨了眨眼,伸出手輕撫書陽臉龐為他抹去淚水,輕聲道:「別
怕,有我和爹在,別怕。」
  書陽不經意間嗚咽出聲,眼淚更是止不住地落下,馮義見他這般,輕描淡寫地罵
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放任書陽痛快號泣,先去料理了七橫八豎倒在地上的一幫
強盜,以繩索將所有人綑在一塊兒丟進草叢中任他們自生自滅之後,再揹起馮慶,一
手拉起書陽開步走。
  午後天色漸暗,大片烏雲聚集,遠雷隱隱可聞,不一會兒工夫,豆大的雨點打三
人身上,馮義臉上憂色加深,改抱著馮慶走,希望多少能為馮慶遮雨,馮慶意識漸薄
,終至高燒昏睡,怎麼呼喚都只有痛苦含糊之呻吟作為回應。
  ──「別怕,有我和爹在,別怕。」
  雨幕中,馮慶適才那句話還留在耳畔,書陽緊抓住馮義和自己相握的手,感到一
絲絲溫暖。
  「對不住。」他低聲道。
  「什麼?」馮義沒聽清他的話,彎下腰將耳朵湊近。
  「我沒顧好慶兒,對不住。」
  「不必道歉,你沒犯任何錯誤,是阿義叔大意了,沒料到抄小路會遇到人打劫,
也沒料到他們會想挾持你們,是我該賠罪。」
  書陽壓低視線問道:「阿義叔,慶兒會沒事罷?」
  「那當然,這孩子八字亂重一把的,多少回都給他挺過來了,不會有事,別瞎操
心。」口裡自言自語般念道,握住書陽的力道卻加了幾分。
  午後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不過一刻,已能見到稀稀疏疏幾戶人家,遠處植有成
排刺竹,應該是駐紮在此的軍隊為利防守種下的,馮義問了路人確定板寮市街便在前
方不遠處,又急急追問大夫住所,顧不得道謝直奔過去。
  馮義來勢洶洶,連大夫也給唬了一跳,明白其來意後領著馮義讓馮慶躺到蓆上為
其診治。
  「大夫?如何!這孩子自幼就老是發燒,大夫說是陰虛體質承受不住進補,卻又
說不出該怎麼治。昨日渡河時嘔吐得厲害,本以為今早已好得多,卻又開始發燒……」
  大夫為馮慶把脈,又聽得馮義之語,心下已有定奪。
  「孩子沒事,大約是旅途勞累加以日頭過烈,病氣衝上肌表,在陰涼處休息一段
時間就會沒事的,醒來了就多餵他喝些水,注意小便狀態。他身體也不像您以為那麼弱,
長更大些肯定能和其他女孩兒一般。」
  「當真?」
  「當真。瞧您遠道而來,估計還未安排落腳處,再驚動這孩子也不妥,不如讓他
睡在這兒,不過我就這麼一張蓆子給患者,您若要守在此處也沒地方可歇息,特別是
令公子年紀尚小,可能得委曲些……」
  書陽搶在馮義開口前道:「阿義叔,我不要緊。」
  馮義帶著幾分猶疑:「這可不成,書陽肯定也累了,我們還是找個地方……」
  「放慶兒一人在此更加不成,他在陌生之地醒來若沒見到家人豈不是不安至極?」
  書陽總是聽過馮義的決定便順從地照辦,話也相當少,如一口鐘,不撞他個一下
肯定得不到回應,馮義驚覺書陽過去從沒如此堅持己見,決心放下憂慮依了書陽的意。
  馮義向大夫鞠躬道:「大夫,麻煩您了,需要多少費用我都會付。」
  大夫道:「板寮這兒盡是些粗人,受傷破病都逞強不來給醫生瞧,我正愁沒患者呢,
只是借一處給孩子睡,要不了幾個錢,明兒若燒沒退我會開帖藥給他服。」
  「那咱們就不客氣地打擾了。」
  大夫擺擺手,放下竹簾將診間與床鋪隔開。
  馮義和書陽都不再說話,只是盯著馮慶似乎苦楚漸緩,呼吸逐漸平順下來,不知
經過多久時間,橘紅的夕照盈滿小間,看守的兩人打起盹來,馮慶輕輕動了一下手,
書陽驚醒,拉了拉馮義衣襟,馮義趕緊握住馮慶的手。
  「慶兒?」
  「爹、書陽哥哥,這會兒總到家了罷?」
  「當然,這兒便是板寮大夫的診間,你感覺如何?有沒有哪兒不對勁?」
  「嗯,好得多了,本來便沒什麼大不了。」馮慶眨眨眼,想看清身處的小間,向
窗外望去時脫口道:「啊,你們瞧!那是什麼?」
  馮義與書陽一同沿馮慶視線望去,外頭已雨過天青,掛著一道晚虹,馮義心道
:「自江湖上鬧出那件大事,舊識皆已辨不清是敵是友,帶著兩個孩子東躲西藏終不
長久,躲到完全陌生、又不盡遙遠之地可說是孤注一擲,這兆頭卻不知是吉是凶?」
然而見馮慶十分歡喜,便強壓下擔憂,撫著兩個孩子的頭說道:「那是虹,傳說是美
人變的,只有在雨後現身,見著可要十二萬分的運氣,我不早說過,板寮會是個好所在。
咱們在此住下,暫且不搬家了,如何?」
  書陽聞言窺向馮慶,馮慶臉上綻開笑容,大大地點頭,於是書陽跟著展露笑顏,
點頭。
  板寮地勢面海背山,林木叢生,一半漢人聚集在市街外圍林木砍伐殆盡的空曠處
耕作,不願輕易越過刺竹之外,另一半以伐木討生活,在林子裡成群搭著簡陋小屋,
工作之外便是飲酒作樂,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馮義不加入任何一方,在山腳邊向
番社購入一塊地安頓下來,向番人購地原為律令嚴禁之事,但馮義事先找官差來喝個
兩杯,付幾兩銀子,如此疏通過後沒有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道理。
  一家子在馮義一手建起的房舍竟也安安穩穩地過了幾年,地在山坡邊,夾雜礫石、
土質過粗,和漢人聚落相比十分貧瘠,但總算勉強還能種出夠三人吃的稻子,生活安
定了之後,馮義不知去哪弄來了些蔬果、家禽,自此除了衣物外幾乎便無須倚賴市集。
定居月餘,馮義發現有野獸從山上下來吃掉雞隻,追蹤其足跡進了山,追著追著卻失
去了線索,此時隱隱聽見有水聲,他知道野獸總是擇有水源處棲息,循聲穿過林木藤
蔓築成的厚牆,不料厚牆之內竟別有洞天──陽光灑落於晶瑩湧泉之上,汩汩流出的
泉水積成了小水塘,周圍約有一畝不見高大樹木,卻生著柔軟青草,水塘邊有塊巨石
表面平坦。馮義尋著此處,不由得大嘆:「妙極!」,回去領著兩個孩子過來,要他
們從今日起不只要學字還要習武,馮慶躍躍欲試,而書陽只是點頭。
  風波不起的日子裡,馮義仍不見歡顏,眉頭終日緊鎖,過去他總是三天兩頭跑得
不見人影,來到板寮後卻如同被下了咒般安份,不是耕田就是教孩子認字,要說離開
家裡,就只每個月有幾日會和官差及地主的番人分別設宴套交情,因此鬱鬱寡歡的模
樣更是教人不解。
  搬來板寮倒有個意想不到的好處,不知是否是換了氣候或本該如此,馮慶當真如
大夫預言日漸強健起來,可嘆令人操心之處卻有增無減,先是成天吵著要同馮義一起
上市集看熱鬧,他做為女兒身,到全是男人的市集上拋頭露面自然不妥至極,何況無
賴會擄女子去賣的流言始終沒平息過,為這事被馮義狠狠教訓一頓後總算不再提起,
但也不見因此安分下來,不是乘誰都不注意時溜上山去玩耍,就是把家中的書冊全藏
起來教馮義沒法教讀書,年紀越大越像個孩子。偏偏馮慶玩鬧還算有分寸,燒飯洗衣
等家務雖敷衍了事,卻肯定不會讓馮義和書陽餓肚子,溜躂玩耍也總在他們當真擔心
起來前回家,且信守諾言從不會接近市集,點到為止的胡鬧常教馮義發怒也不是,不
發怒也不是。
  至於書陽亦變了不少,他與當年被救下時完全不同,馮義一度感覺他與發狂只一
線之隔,帶上書陽那頭六個月,他不時兩眼遲滯,作夢一般地輕哼哄小兒睡覺的小曲,
然而幾乎與世隔絕的兩年過去,書陽眼神漸漸清明了,在他身上已全然不見往昔那終
日發抖的孩子半點痕跡,人長高了,也長結實了,識字之快更是不在話下,偶有番人
或官差找上門來他皆應對得體,待人接物之道甚至較馮義有模有樣,儼然長成了一個
風度翩翩的少年家。頭一年他日間總在屋子裡照顧馮慶,到第二年馮慶身子健康多了,
已不需別人亦步亦趨看照著,書陽便說要下田幫忙,唯一令馮義傷神的是書陽對練武
不甚上心,雖不忤馮義之意,要求他做的鍛練日課都老老實實的做,但書陽顯然對窩
在房裡練字更加熱衷。安穩的日子過得特別快,馮義聽聞外邊情勢在唐山派軍來後逐
步穩定,不久雖又爆發亂事,此次卻相當迅速給朝廷便平定了,世道一旦不再紛亂,
武林中人記起數年前書陽父親那件舊事僅僅是時間的問題,如此一來江湖上勢必要興
起一場腥風血雨。
  他雖希望能壓得一時是一時,卻也沒天真到以為他們不會再找上書陽,如今書陽
已不再是個什麼都害怕的小孩兒,最佳之策恐怕是找書陽來,和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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