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策馬於那片沙漠。
不想再逡巡在,波光粼粼具生命保持性的綠洲旁。
連日來的想念折磨了她,她也痛恨了乾枯沉悶的日常,一種無預警的厭倦從她肚裡昇起。
這片沙漠從什麼角度看都一樣。
她怎麼原諒他結果都一樣。
那時她不知道,在西方世界有個哲人提到沙漠裡的駱駝變成獅子再變成幼童,她想到的是
變成青蛇乘著雲,去咬死那個負心漢。
「他負心是我的錯嗎?」
她不該再把哀傷歸類到自己的失誤,人本來就會有哭跟笑的時候,這很正常。
好想變成鐵石心腸她想著,去除一切人世間該有的豐富情感,就會得到一個無敵的稱號。
無敵啊。
無敵是一種品味,並非真的要贏什麼人,贏自己就夠了。
但那代表的是否是孤獨?孤獨一世又如何?沒有我愛的,就帶著自己的佩劍入墳又何妨?
但目前的她不再適合孤寂,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想迅速地忘掉他,正常地過自己的
人生。
沙漠熱如鍋、烈陽刺如刀,她渴。
風吹著佩帶獵獵作響,還有自己的頭髮飄揚。
「天殺的寧向東。」
她朝著西方騎著,全因為那個負心漢的名字。
寧向東曾因緣際會調解過五大門派的紛爭,甚者,五大門派都有不少人想推舉他當武林盟
主,如果有武林盟主的話。
對於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青年才俊,她只要求他能偶爾梳梳她的頭髮,如此而已。
但他竟然有永遠都忘不了他那輕靈可人的青梅竹馬的一種心情存在著,在他每夜細細觀看
著他那人的字畫時顯露這份情感。
她只想朝西方前進,既然怎麼都忘不了,不如讓距離來作這份遺忘的工作。
她壓根兒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但像她這樣的俠女,根本不會擔心前方有什麼。
在她曾獨力挑過澗但幫這個欺壓民眾的地頭蛇惡幫後,她根本不害怕任何拿有武器的對手
。
那年她才十八。
澗但幫盤據在整個河的沿岸,水路陸路通吃,作生意?先問過澗但幫,運東西?也要問過
澗但幫。
師父就派她一人下山,不過倒是把傳了好幾代的「穹因劍」傳給她,只因她機智過人,就
是性格剛烈了點。
「『穹因劍法』妳學全了,穹因劍妳也拿了,記住,得饒人處且饒人,樹敵多是沒好處的
。」她在開往澗但幫本營的船上想起師父的話,但她只想大顯神威。
她用穹因劍點了澗但幫老三的周身穴道,用穹因劍一劍削下老二的頂毛,最後用穹因劍將
老大的破魂生懼刀砍成三截,從此以後,整個沿岸地區,都知道她的名字。
她倒是沒料到,沿岸的老少百姓擺了偌大筵席,就是要請她坐上位,甚者,還有人提議要
為她蓋廟。
她在這條河的沿岸不知住過多少地方,全是推託不掉的盛情款待,一會兒東門老陳說要讓
自己家孩子好好親近他們的英雌,一會兒西河賣菜葛說仙姑不住下來,他就跪在地上不起
來,這種人情她在山上可沒遇過,一面猶豫該怎麼辦的同時時間就過了。
這晚她酒過三巡,倦倦得極想一個人靜靜,推說酒量差想先去房裡休息,大夥兒可不知她
有練內功,酒量倒是不會差到哪兒去,一窩蜂地說沒注意到仙姑累了,大夥兒可該死了的
恭送她離去。
她呵呵幾口氣,一面笑回可別折煞小女子了一面踱去那位於偏東的客房。
這客房建得倒挺雅致,從本院要通向此間,必先經過蜿蜒曲折的幽林小徑,假山假水不必
說了,房外的柳樹讓她覺得很安心,有一種靜謐的氣息。
當地的染布坊老闆早就痛恨澗但幫,就算擁有此棟豪宅也每年被剝削得痛苦萬分,他也是
讓她住最久的一個主人,最大的原因是她喜歡那棵柳樹。
她點了蠟燭。
從懷裡拿出今早託人買的民間小說跟一些當代詩人的詩詞,就著搖曳的燈光讀了起來。
「孤音起劍舞殘雪,寒聲入骨破悲情,未見巒氣入詩深,盡得風魂亂畫行…..」她微微地
唸了起來。
忽地一個聲音從外頭傳來:
「江湖獨渡摘清柳,有酒反得靈台明,催馬復上寒月宮,不憶舊傷只惜今。」
她的巨大驚訝有二:
一、 這個聲音怎麼知道她喜愛的詩的下半部?
二、 這個聲音怎麼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如此靠近她?
她闔上書,清了清喉嚨道:「不知何方高人大駕光臨,可否請尊駕現身?」這些應對進退
她倒是在山上跟師父學了不少,師父總說:「不會打架,不要緊,說話不得體,倒會是蠢
人一個。」
只聽那聲音道:「高人倒是太抬舉了,小生這廂有禮,還望姑娘不要生氣。」說罷只見窗
外一個黑色人影在窗紙上晃動。
她看著那個晃動的影子,感到一陣奇異的感覺。
「姑娘何以不言不語?當真是小生得罪了姑娘?這裡謝過罪了啊。」
她仍是沉默。
窗外的人影搔了搔頭,復道:「小生聽姑娘念起詩來,軟語呢喃,煞是好聽,才不自禁接
著念下去,小生也愛這首詩。倒是聽姑娘語音,年紀尚輕,怎會有『不憶舊傷只惜今』之
感慨?」
沉默。
「是啊,倒是小生多管閒事了,姑娘好耐心,肯聽小生連篇廢話,小生亦愛作詩,適才心
有所感,這裡念給姑娘聽聽,請姑娘評評。」
她聽到外頭一陣打扇之聲,接著聽到:「筆滯卻得度外喜,音濃更勝紙上奇,靜夜獨身望
蒼穹,難止瘋魔夜之謎。」
真是怪詩一首她想。
「小生好意走偏鋒,不知姑娘可還聽得順耳?啊,夜深了,不打擾姑娘,小生告退。」
她還未見那人影怎麼動,就只聽外頭一片萬籟俱寂,連個落葉聲都一清二楚。
那人的聲音倒是挺好聽的,有一種古樸的氣息。就不知生得怎麼樣?
她在這樣的疑慮中沉沉睡去。
隔日早晨,老闆請她一同用早飯,她在那偌大的餐廳裡端著碗夾著菜,倒是沒怎麼注意隔
壁桌的年輕人。
吃完早飯,她跟老闆說了要去市集逛逛,獨身一人一劍便往鬧區行去。
珍奇小物她倒是頭一次見,文人字畫滿佈街道,她在一個字畫攤前遠遠駐住腳。
原因是她看到一個年輕人輕搖著紙扇跟字畫攤老闆說著話,那扇上寫著的正是昨晚她聽到
的詩。
原來他長這樣啊她想著。
不多英俊也不醜,倒是兩條濃眉看起來正氣凜然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