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久別重逢
柳暮嬋覺察異狀,從車篷裡探出頭來,關心問道:「雷哥,怎麼了?你瞧見了什麼?」
趙天雷未明說,只簡短道:「我瞧見了……過去我『天外聖城』用以聯絡的暗號,有人將
訊息留在這幾株樹下,可能是特意叫我看見。」
柳暮嬋問:「暗號裡說些什麼?」
趙天雷道:「似乎是約我見面,地點就在前方不遠。」
柳暮嬋道:「那你得去赴約是麼?知道是誰留的?」
趙天雷道:「不很確定,但大致可猜測……小嬋,妳在這裡等我,我……我一個人到前面
去……去看看……」言語之間,不禁有些緊張。
柳暮嬋疑惑道:「怎麼了?你不想讓我隨著麼?」
趙天雷道:「對方應是與我聖城關係密切的人……但想必對我與妳之間的事……尚不了解
,我想……暫時不宜讓妳出現,以免讓事情複雜化,對方可能有緊急的事情要交代我,我
先去碰面,稍做了解以後,再看妳該不該出現。」說此話時,暗自卻有些心虛。
柳暮嬋並不追問,說道:「嗯,那便照你的意思吧!我留在這兒,等你消息。」
於是趙天雷將篷車駛進一旁林木叢間,較是一個隱密之處,
趙天雷四下確認環境過後,回首再向柳暮嬋道:「這前頭有幾叢密林遮密,縱是期間有外
人路過道上,也不易瞧見我們的車在這裡,所以妳安心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柳暮嬋叮嚀道:「雷哥,你總得小心,一見情況不對,立即脫身,或是發個信號箭給我,
我會即刻駕馬趕去。」
趙天雷道:「嗯,我會小心的。」對於柳暮嬋的關心叮囑,他聽在耳裡,反覺一股莫名愧
疚。
接著,趙天雷下了馬車,出了林叢,返回道上,循著杉木上刻下的暗號指示,漸往前走。
每進一步,他的心跳便增快了一分,胸口的熱度便升溫。
趙天雷有直覺,這個暗號是真的!留下這幾道暗號的人,一定是她!
那個自己尋找了二十年,也思念了二十年的人。
暗號所指之地,約在三四里外,趙天雷徒步而行,忐忑卻快步,未久即至目的。
此時林叢中,一株參天古樹後,驀地便現身了一個白衫飄逸的身形,腰插長劍,俊俏紅顏
,緩緩朝趙天雷走將過來。
趙天雷睜大了眼,驚張著嘴,卻激動得說不話來。
這一切該不會是夢境吧?
卻見那白衫紅顏,走近到趙天雷面前,輕輕招手微笑著:「小雷,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麼
?」
聽得如此,趙天雷再無懷疑,咽聲說道:「真的是妳!師兄……真的是妳……我終於再見
到妳,我……」言及於此,竟再說不下任何一個字,反是熱淚盈滿兩眶,撲簌簌地滾下淚
滴。
趙天雷外型粗獷,性格豪放,位居當代一城之主,權傾北野,在所有外人面前,一向都是
威風八面,絕無低頭示弱的道理,如今在闊別二十年又重逢的師兄冰心前面,卻哭泣得像
個孩子似的。
冰心深知原因,自然不會見怪,只是一派溫顏,輕聲說道:「請原諒我,這二十年來沒有
與你碰面,因我心裡始終都有擱不下的事情……其實我暗地裡,仍常關心你,關心聖城的
兄弟們,只是透過一些管道打聽,大致得知你們過得安好,也就能放下心…..暗想如此縱
不見面,也無關係……」
趙天雷哽咽激動道:「怎無關係……我這二十年來,一直都在找妳,未曾放棄……妳既然
曾打聽過聖城消息,想必多少也得知,我始終不間斷地尋妳……妳又為何如此狠心,故意
不讓我找著,要對我避不見面?」
冰心輕嘆一氣,說道:「我知道你在找我,一直很積極地;然而愈是如此,我便愈不能讓
你找著,我始終不敢在你面前現身,就是因為知道你放不下我,我本打算有一天,我在你
心裡的重要性淡化了,才出來與你見面……豈知這二十年你始終放不下我,我便只有躲了
你二十年。」
趙天雷更激動道:「怎能淡化?為何要淡化?從前是因為有冷月,所以我甘願退讓,但後
來冷月不在了,我便一直想照顧妳……但妳卻不給我機會,妳果真在躲著我,所以我才會
找不到妳……但為什麼?為什麼妳這二十年來,一點點機會都不給我?」
冰心感歎道:「小雷,你知道我的,我不是個軟弱的女人,我有照顧自己的能力,過去二
十年間,我不是刻意要疏離你,只是冷月亡故以後,我內心的某部份情感,便像冰封了一
樣,再無人能接近……但我知道,你會試圖接近,你不會放棄,所以我不敢見你,怕是又
破壞了我與你之間,如手足親人般的情誼……」收起感慨,轉而微微一笑,再道:「直到
現在,我終於可以見你,因為我知道,你終解開了自己的枷鎖,讓別的女人走入你的心裡
,如今你的身旁,已有一個真正需要照顧的人,我想你終能放下長久以來的執著……對於
我的執著……所以我也下了決定,尋你見面。」
趙天雷訝異道:「真正需要照顧的人……妳是說……小嬋?原來妳知道我跟她……今日留
下訊息之前,妳便知道了麼?」
冰心點頭道:「來此見你之前,我事先便通說了些道上消息,大致知道柳暮嬋被陰謀陷害
而落難,卻為你趙城主出手所救……不過江湖傳聞真真假假,我本不敢斷定實情,所以決
定眼見為憑……在昔日聖城分舵「明霧莊」外,我截得你與柳暮嬋的跡跡,便暗地跟隨在
後,遙見得你與她舉止親暱,便確認了你們的關係……」
趙天雷的神情,突顯彆扭,不太自在答道:「我與小嬋……我與她現在確實是……親近的
關係……此事說來也出於突然,我在中原城鎮徘徊,暗中調查一些事情時,碰巧撞見了她
遭『翠涵山莊』心腹陷害的場景,我仗義出手,將她救走,並照料身心受創的她,一開始
是出於憐憫,卻沒想到,後來發展成如此……」
冰心道:「我感覺得出,柳暮嬋在你心裡,已有要緊的位置,我想從此以後,她或能取代
我的存在,所以我也才敢……約你見面。」
趙天雷握緊拳頭,輕咬下唇道:「小嬋已是我的女人,對我來說自然要緊,但要說能取代
妳的位置,卻也無法輕易……對我來說,妳已是個烙印……烙在我心裡的最深處,這一輩
子都不會忘記……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妳。」
冰心聽此,不知如何接口,只有為難回道:「小雷……但我……我並不能……」
趙天雷卻是搶言道:「妳不必擔心,我不會對妳如何……縱使心中仍有妳的影子,我也不
能如何……因為我已沒有資格……我已答應要保護小嬋,這男人的承諾總必須去做,所以
我已非自由之身……從前我尚孤身自由時,妳便不願接受我了,更何況是如今,我身邊已
有女人,妳自然更不可能要我……」言及於此,語氣轉為哀傷難過,再道:「我只是無奈
,只是遺憾,甚至有一點怨恨命運,為何我與妳總是錯過,總是沒緣份?為何我尋妳尋了
二十年,好不容易再見妳時,我卻已經喪失資格……」
趙天雷的遺憾,自然深重,在他心裡深愛了一輩子的女人,卻永遠也沒辦法得到。
很久以前,他本有機會爭取自己所愛,卻錯過了最佳的時間點,讓另外一個男人佔了先…
…後來那個男人不幸亡故,他本以為自己又有了希望,卻怎樣都找不到內心摯愛的女人…
…直到現在,自己終於找到她了、見到她了,但是,已經遲了一步,自己身旁的位置不再
是空的,多了另一個女人,一個必須對其負責的女人……
趙天雷不禁想要嘆問蒼天:為什麼世間就是會有這種,一輩子無法得償的心願……一輩子
都在錯過的緣分……
趙天雷的男兒淚,不禁又緩緩地滴落下來。
冰心自然懂的,懂得師弟的傷心與難過、無奈與感嘆,要不然她也不會在「該見與不該見
師弟」的這個決定上,躊躇猶豫良久;她本知道只要自己一現身出來,趙天雷的心情就會
全然被打亂。
冰心靜默幾許,終擠出一個微笑,說道:「小雷,其實你不必難過,不必覺得遺憾,你該
往好處想,感謝命運的安排,讓我們兄弟此生有緣再見面……若非有柳暮嬋的出現,若非
你身邊終於有了個紅顏伴侶,我或許會一輩子躲著你……所以這個現況,對於你我都是幸
運的,你多得了個絕色情人在身旁,又重新找回我這個生命中的至親,而我也…..再度得
回了親如手足的你……」
趙天雷沉吟未語,對於冰心口中的「命運安排」,他實不知該悲該喜,該感謝或怨恨。
冰心為轉移趙天雷的心緒,話題再繞,說道:「不過,我倒是挺佩服你,能收服柳暮嬋這
傲女子,讓她對你心悅臣服…..過去幾日間,我暗中跟著你,見柳暮嬋與你相處時,對你
神色十分倚賴,嬌依玉軟,溫柔直如水做的一般……跟我記憶中的柳暮嬋,截然不同……
我這輩子未曾聽說她對誰低頭,過去數十年,不論在何人面前,「翠涵丹鳳」總是一派尊
高不可凌駕的氣態,卻沒想到遇上你趙天雷,竟溫順得像頭綿羊一樣……我實在是好奇,
你如何改變她的?如何征服她的驕傲,讓她甘願做你的小女人?」
趙天雷愣了愣,一時為之語塞,尷尬想著:「這個問題……真是問倒了我,我總不能老實
告訴妳說,我是在床上征服她的……」於是支吾答道:「呃,一開始她也不怎麼順我,還
跟我有些爭執,甚至動起手腳,但她力氣身形遠不如我,武功強悍也遜於我,自然只有打
輸我……她打輸我一場以後不服氣,又跟我拼搏了好幾場,終於打到體力不支,無法再戰
下去,只有乖乖認輸了……可能這幾場架,真耗盡了她的體力,以致她後來不再嘴硬,答
應日後聽我主意,不再跟我爭強鬥勝……所以……所以也就這麼……溫順了起來。」
冰心一奇,說道:「喔?我倒不知道,原來你也會跟女人打架?也沒想過,柳暮嬋會是個
單憑武力便能收服的女人……」其實內心並不相信這個答案,也感覺得出,師弟有所隱瞞
。
趙天雷卻忙收住話頭,尷尬答道:「呃……總之,我與翠涵丹鳳的發展,連我自己都出乎
意料,一開始從沒想過,她竟會成為我的女人……」又趕緊轉移話題,搖手說道:「不說
這個了,還是來關心妳的情況……師兄,我孤寡了大半輩子,如今身邊總有個伴了,但是
妳呢?過去二十年間,你不與我聯絡,也不讓任何人找到你,寧願一個人躲起來過生活,
難道不孤單麼?」
冰心淡然答道:「怎會孤單,我忙著照料另外一個男人的生活,焦頭爛額的,忙碌不堪,
哪有時間去覺得孤單?」
趙天雷瞪大眼睛道:「另外一個男人?妳……妳的身邊?」
冰心笑道:「不錯,我身邊還有個男人在,不過他成為男人才是這幾年的事而已,前頭的
十幾年,他還只是個小男孩……甚至我剛開始照顧他時,他還是個小嬰兒,讓我把屎把尿
的……」
趙天雷愣道:「小嬰兒?小男孩……」忽爾恍然大悟道:「啊?師兄,在你二十年前離開
聖城,赴山歸隱之時,曾經跟我說過,妳可能已有身孕,莫非妳口中的男孩便是他?」
冰心輕語道:「的確是他,他是我的兒子……也是冷月的遺腹子,冷月亡故以後他才出生
,可憐一出生就沒有了父親,所以我母代父職,將他撫養成人……」
趙天雷喃喃語道:「妳的兒子,妳的兒子一定長得和妳一樣漂亮,我還真想見見他。」
冰心道:「我想你已經見過他。」
趙天雷忽被點醒,說道:「我見過他?啊!是那個小子!『翠涵山莊』比試大會上,突然
冒出來的古怪小子!」
冰心點頭,說道:「就是那個臭小子。」臉面不禁透出一抹慈母般和暖的光輝。
「冰心之子」的這個話題,一時轉移了趙天雷本來難過的心緒,於是開始向冰心問起程落
軒的種種,也順道談論起最近一連串江湖間的紛亂。
二人久別重逢,自是有許多話要說,公事私事,大至武林、小至家庭,皆有涉及。
聊談之間,甚是起勁,對於遠方竹林動靜,略是忽疏,並未覺察林端有一身影,佇立在林
影葉遮之後,寂然傾聽。
雖說是寂然傾聽,卻也不盡然,因為這個佇立之人,雖然一語未發,卻是身子強烈地顫抖
著。
而且她的站位,距離冰心與趙天雷甚遠,饒是如何凝神側耳,也必聽不清楚冰心等二人的
詳細言語。
但她不必聽明任何細節,單只遠望冰心與趙天雷面對站立、言談親近,便已痛心首疾。
因為這個正躲在遠方窺望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已把身心都交予了趙天雷的女人。
柳暮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