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潑沙 5 古奧奇功
康浩陵一時無法回歸師門，卻總尋思求師父原諒的法子，想起九月初七要
到成都與殷遲聚會，屆時若還琢磨不出，可與殷遲商量，再定行止，如此便無
法長久在湘西作客，司倚真省親之後，更得趕回北霆門。他將日程打算向江璟
稟報了，江璟便不拖延時日，隔日清早，立即起始親自授訣。
他吩咐康浩陵捧了一大罈水、一大盆沙，跟他來到演武大廳，這是當年佔
山土豪的宴樂地，被他墊上青磚，改成了習武之所。康浩陵心想：「練內功要
水做甚麼？是浸在水裡練習閉氣麼？這盆沙又是何用？難道要將頭埋在沙裡？」
司倚真在演武廳門口探頭：「我能不能聽？」
江璟招手命她進來：「正要命人去叫妳。給我在旁學著！我尚未考察妳內
功進境，權當替你從頭複習師門武藝，否則妳只知有列霧刀，師父叫甚麼都忘
了。」
司倚真嘻嘻一笑：「是師父自己送我進北霆門的。北霆門管得死緊，你可
不能怪我沒法偷練功。」
迴空訣來歷之奇，比之畫水劍不遑多讓。先說三十餘年前，江璟之父、亦
是西旌中人的江守原奪來全篇口訣四分之一，便傷重身亡，幼兒江璟流落江南
，為岳陽門撫養，最後口訣才輾轉回入他手。另三份各藏河南、西蜀、長安大
明宮，幾經波折，終於湊全。這一份功法，本意接近道家，從行、立、坐等外
在姿態，到出手拚鬥時的內心境界，皆務求寂靜鬆適。功夫愈深，影響練功者
的平日舉止也愈大。
江璟本性實十分執著，少年時更有幾分文人的彆扭拗勁，唯因迴空訣練之
已深，表現於外的氣質亦隨之漸趨瀟灑閒定，正如舉手投足隨時可以發勁，勁
力便隨時可以含斂。然而，他已至中年，根本的心性未改，更因智能過人而傲
氣極深，能否藉由此功而寬心放懷，對世情泰然以處，那得看他造化了。旁人
練之亦如是。
自六朝起直至近世，服食丹藥、辟穀養虛之風始終甚盛，因此武林中亦不
知出過多少修煉「內丹」的道流武學。迴空訣之奇，即在它最初創始之時，並
非武術內功，更非內丹，而是天地自然之理的感應。
——不知何年何月，有那麼一位或一群身份不可考之人，曾經疑惑：一道
瀑布流水垂掛而下，有多少斤份量？一顆水滴由瀑布之頂落至瀑布底的水面，
共歷時多長？水滴在瀑布頂端之時，微弱無力，何以點點滴滴匯聚落下，竟有
如許萬鈞之勢？
這種種繁複計算，與道家已是毫無干係了，更像是來自上古人們對天地萬
物油然而生的好奇。即使世人認為它類近於道家，只怕終不免是以今人所見所
作的附會！
據說此篇口訣原本文辭古奧，經前代高人以親身習練經驗註解、考證、改
寫，成了歌詩體的口訣。所藏之處分屬上古四大部族勢力的發源地，又不免令
人懷疑，創制此訣的智慧先人，恐怕更早於魏晉，畢竟各種窮理致知之學，發
展已逾數百年。也因如此，那通天徹地的算法則已然失傳，留下來的只是練氣
功法。
然而，其所餘口訣的厲害之處，便正好在於以內勁感知外力。設想一名大
力士迎上當面飛來的大石，，雖然無法計算究竟要用上幾斤力氣，若換作一個
練了迴空訣之人來撥，內勁與大石迎面衝至及即刻下墜之力一碰，便能感應自
己應該出多大的勁、朝何處使勁，登時將大石的衝擊之勢扭轉。
而那一拆為四的歌訣，經過多年戰亂與武人爭奪，所在地難免稍有移轉，
又因創功之人已不可考，並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獨門功夫。西旌的江守原捨命
奪來，終於傳到江璟手上，又在他手上全文齊備，說是江氏的家學，倒也說得
通。
江璟述說「迴空訣」序言中內功與自然法理的淵源，自然隱去了關鍵處的
人事名稱，大明宮等確切地名，亦加以含糊，康浩陵只當是聽故事。他功夫尚
未上身，全然不明，心中只想：「怎地還不起手練？」
司倚真在旁偷笑，向他道：「我小時候學這門功夫，被師父磨了不知道多
久。師父帶我到瀑布下，要我在那兒打坐，盯著水流，直到我稍稍明白序言的
含意，才准我練下一步。而今師父幾句話帶過，沒叫你去打坐看瀑布，已是待
你不薄啦！」
江璟橫她一眼，道：「甚麼不薄？恰恰相反，那篇序才是總心法，妳代傳
口訣時已不曾傳他，磨得越久越好，我只可惜他無法在此久留。」
司倚真眼睛一亮，笑道：「我有法子了，回到北霆門以後，我時時溜出來
，帶他去看瀑布呀、山崖呀甚麼的，日日逼他去打坐。」
康浩陵知道是師徒倆說笑，心中卻微微一酸：「她隨口說說，好像我從此
只能在北霆門附近徘徊，一找便找著，彷彿我再不能回歸師門一般。不，我要
回去，我要回家見師父和義父！」
「我怎麼才能回去？是了，我去替西旌赤派立功，義父一高興，便會代我
向師父說情。對，就這麼辦！」
他最惦記的事，畢竟是被師父懷疑；最想念的人，畢竟是義父、師父與一
眾師兄，心思一不小心就飄遠了。忽聽江璟提聲道：「來，你瞧著，一會兒我
有話問你。」康浩陵一凜，忙定神望去。
只見江璟執起兵器架上一根高於人頂的長棍，那是他舊日師門的兵器，雙
手持住了，上步左右翻花，猛一個過頂前劈，定在身前。前一瞬剛猛霸道，後
一瞬竟如化為石像，每一處與後招相關的筋肉仍鼓著勁力，雙肩卻似鬆非鬆。
康浩陵看得佩服，叫道：「好！」
江璟問：「我這樣打，你如何才能在半空中使我棍頭轉換方向？」
康浩陵道：「我也使棍麼？」
江璟道：「任一樣兵器也可以。」
康浩陵想了想，道：「我以刀鞘沿著你棍頭向旁推。」
江璟搖了搖頭：「我不是問你招數，是問你怎生使力。我棍上的勁力怎麼
走？你推我的勁力又怎麼走？」
康浩陵低頭思索，江璟又喝道：「再看著！」長棍前端忽地下墜，在地下
輕巧一點，旋即上挑，他左腿亦在此時上步，右手一鬆一放，握到了棍身，立
刻向右下方駁打而出，又定住了身形。
接著問康浩陵：「此招共分兩進，一股力道向上，一股向旁側推出，你又
怎生改變我勁力方向？」
康浩陵道：「我瞧準兩股勁力交接處，攻擊你最弱的那一瞬。」
「那是你已先瞧見了整個招式，因此預知最弱之處何在。倘若你與我對敵
，沒見過我的棍法，任意碰上了其中一股勁力，又怎麼辦？」
「我架開你長棍，攻擊你發動長棍的手臂。」
江璟雙眉一軒：「棍長刀短，你沒練過長兵刃，如何近得了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