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上冰雪初融,石苔露出,著手處濕滑不已,饒是如此,慧難仍如靈猿般輕鬆攀落,穿過
層層雲霧,視野逐漸清楚,不一會兒便見到一條山道,道路右側依傍著山壁,左側則是一片
初露嫩芽的樹林,枝頭上還有些許白雪。他一時興起,鬆手往後一翻,在空中使出「鷂子翻
身」,身子連轉五圈後,輕輕的落在一根枝頭上,竟然不發聲響,樹枝一晃也沒晃,彷彿全
身毫無重量。他見自己的輕功竟有如此進步,內心一陣激動,突然想起自己雖然傷癒,卻與
慧妙天人永隔,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
突然一小團白影從眼前閃過,慧難一驚,撲上前去伸手抓住,竟是一隻白色的信鴿,原來那
信鴿通體潔白,與樹上的雪融為一體,是故難以用肉眼瞧見,而慧難落在樹上時又不聲不響
,那信鴿也沒察覺有人來到,直到慧難放聲哭泣時,方受驚嚇展翅而飛。
慧難撫摸著那隻信鴿,只覺有些眼熟,突然他啊了一聲,想起這是水月庵通信用的白鴿,他
離開普陀山已有兩年時光,此時在這荒山野嶺見到這隻信鴿,如見故友,內心不自覺發熱。
慧難心念一動,既然會在這鳥獸徑絕的深山中見到這隻信鴿,一定有水月庵的人在附近,於
是放開信鴿,任其飛翔,並在樹頭上展開輕功尾隨於後。
那信鴿沿著山脊往下飛行,穿過重重松林後,最後飛入一座河谷。只見一條十多丈長吊橋橫
在山谷中央,吊橋上似乎站著零零散散的人。當鴿子要穿越吊橋時,一道破空之聲自吊橋上
發出,鴿子忽然身體一震,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身子往下急墜。
慧難提氣一縱,身子如弩箭般暴射向前,伸手接住鴿子後輕輕落在吊橋的繩索上。只聽一人
在後頭叫道:「喂,你這醜頭陀幹什麼搶我獵物?」
慧難回頭一看,十幾個輕裝漢子站在橋上,身上均帶著兵器,於是道:「這是我養的信鴿,
你若要打獵物往深山裡去,裡面好多豹子老虎,別來吃我的信鴿。」那些大漢見他雙腿穩穩
站在繩索上,毫無狼狽之樣,心知這人武功比自己高強的多,摸摸鼻子紛紛往橋另一端跑去
。
慧難忽然問道:「幾位帶著兵器上少林,可是要上門挑釁?」 居末的一名漢子停下腳步,回
頭道:「誰跟你上少林,咱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太歲頭上動土,你不知道前面...」他話還沒
說完,前方同伴已叫道:「別廢話那麼多,咱們快走吧!」那漢子唯諾一聲,匆匆跑去跟上
同伴。
慧難怔怔的望著那人背影,忽然心道:「我明明是個和尚,幹什麼叫我頭陀?」 忍不住搔搔
頭,不料竟摸到一層短短的毛髮,當場差點摔落,於是他躍下吊橋,跑到溪邊低頭一望,水
中果然映出一個頭頂短髮,下頜長滿落腮鬍的頭陀,而他半邊臉蒼白如屍,更顯的十分嚇人
。
他心想既然要去見師父師姐,可不能以現在這副模樣,便挑起一塊扁平的石頭,打磨削利後
,正要將鬍子刮下時,吊橋上忽然又跑過兩三批人馬,也是各持兵刃。慧難突然心想:「莫
非這些人是要去與師姐師父們為難?」慧妙的死已讓他十分懊悔,此時見到同門有難,更是
大為驚恐,說什麼也不能讓師父師姐們傷到一根汗毛。當下也不管儀容如何,跟著人群方向
奔飛而去。
他體內真氣一經催動,腳步越來越快,只見身旁景物快速退後,最後竟如足不點地,御空中
飛行一般。過了一會兒,他來到了一處平坦的山腰上,旁邊的土丘層層疊上,似乎是種茶花
一類的植物。他縱上土丘,只見土丘另一邊有間小客店,客店外已經聚集了一群江湖草莽,
趕緊穿入人群中。
只見身旁的人各個怒氣沖沖,武器緊握在手中,慧難暗叫不妙,於是向一人問道:「敢問這
位仁兄一句,小弟見這裡的人各個義憤填膺,額頭青筋爆出,可是來尋仇的嗎?」 那人道:
「當然是來尋仇的阿!你當大家吃飽撐著沒事幹阿?」慧難心想:「師父師姐們遠居海外,一
向與世無爭,怎麼可能會與這些人結上仇怨?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 便又問道:「請問是哪
個不要命的傢伙搞的大家這般勞師動眾?」
那人不禁皺眉,道:「你這頭陀既然不是來找『鐵羅剎』晦氣,留在這作什麼?凑熱鬧嗎?當
心刀劍不長眼,待會混戰時讓人砍了。」
慧難聽到這句話,才知道原來這些人不是來向師父師姐們找麻煩,只是一般的江湖鬥爭,不
禁鬆了一口氣。他心想這鐵羅剎也忒大膽,竟一此惹上了那麼多江湖好漢,只是他待在這良
久,卻沒聽見客店裡傳來兵器交鬥之聲,不禁又好奇問道:「那鐵羅剎可是孤身在店裡?」
那人不耐煩的道:「是阿,不然大家兒待在這幹嗎?曬太陽麼?要走快走,別儘問些廢話。
」
慧難道:「既然你們人這麼多,何不一起衝殺進客店裡?那鐵羅剎武功再高,也擋不了這裡
幾百雙手。」
那人露出輕蔑表情,道:「我呸,你當我們五湖四海幫的人是倚多欺負人少之輩嗎?況且鐵
羅剎縱然與咱們有仇,咱們也不該趁人之危,應等她辦完事後再來一一算帳。」
慧難不禁暗笑,心想:「你們這群莽漢倒有骨氣。」又問道:「那她現在在辦什麼事?該不會
是在寫遺書吧?」那人皺眉道:「餵孩子奶。」
慧難心裡一奇,問道:「鐵羅剎不但是女人,還是人母?」那人點點頭,道:「鐵羅剎當年在
江南一帶大殺四方,震懾群丑,二十二年前突然消聲匿跡,近兩年又重出江湖,誰知竟然已
為人母,他的孩子今日剛滿周歲,大夥兒縱然來找她打架,也得看在這份兒上,讓她陪孩子
多待一刻。」
慧難心想這裡如此多江湖好漢,待會定是一場惡鬥,鐵羅剎這回恐怕是兇多吉少,孩子才剛
滿周歲就沒了媽,往後的日子必定十分艱苦。他慈悲心大起,便穿過眾人,走到了客店門口
,正要推開門,一人忽叫道:「醜頭陀別幹蠢事,鐵羅剎言明誰敢在趁她餵奶時進去打擾,
必讓他走著進去躺著出來,反正咱們大夥兒人多,想報仇也不必如此心急阿!」
慧難冷冷瞪了那人一眼,眼角瞥見那人腰間一樣物事,驀地身子電閃竄出,又倏地回歸原地
,只見那人睜大著眼睛,完全不知剛才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
慧難推開門走進客店,只見一個女人倚在窗邊,手裡抱著一個嬰孩,輕輕的哄著曲兒。她一
聽到慧難進來,歌聲立止,冷冷道:「不是叫你們給我乖乖等著麼?當我真的不會大開殺戒?
」
慧難本想上前說明來意,聽到這聲音,渾身一震,心道:「這聲音怎麼好熟?」微些遲疑,慢
慢的走上前去。
只聽那女人道:「哼哼,嫌命太長嗎?老娘吃齋茹素了好幾年,沒想到今日要為了你這廝破
戒。」驀地連人帶椅瞬間後移,左臂抱著孩子,右臂往後掃出,袖子有如一把鋒利的鋼刀,
劃向慧難咽喉。
慧難見到這等身法,幾乎不下於己,當下不及思考,騰空翻出,跳到一張桌子,叫道:「大
嬸您誤會了,小僧不是來...」話尚未說完,勁風襲面,那女人又揮袍擊了過來,慧難連忙
使出「靈貓撲鼠」,着地滾到另外一張桌子下,他擔心傷到那嬰孩,是故不敢揮手擋格。
但那女人反應奇快,這招未使老,右腿已橫掃踢斷桌腳,同時又使出擒拿手抓向慧難肩膀。
慧難認得這招,是慧妙曾教過他的「十二路地堂腿法」,只是這女人似乎使得更加老練,腿
法中似乎也多了一股狠辣之氣。他連忙縮身滾出桌子,正想看清楚這女人的模樣,只聽風聲
呼呼,袖風刮面如刃,那女人右臂疾振,是以通臂掌法舞動袖子。
慧難見她單使一條手臂便有如此威力,心下大駭,提氣展開小巧騰挪功夫,一下鑽到桌底,
一下跳到桌上,一下又從那女人頭頂跳過,一下又從她臂下鑽過,有如一隻難纏的耗子。只
聽喀啦喀啦聲不斷,那女人袖風所到之處,傢俱盡毀,客店裡的夥記、火頭、掌櫃、老闆紛
紛逃之夭夭,只怕自己的身體也會被喀啦一聲掃斷。
數招過後,那女人忽然收手後退,驚問道:「天底下只有兩個人會外子的「百變千幻迷蹤遊
」,不知閣下是從何處學來?」
慧難怔怔的看著那女人的臉,眼神慢慢的飄向那孩子,突然胸中熱血上涌,忍不住叫道:「
大師姐,妳不認得我了嗎?」
那女人眉頭一皺,道:「我是有一個師弟,但他生的圓臉大眼,小鼻大嘴,臉上充滿機伶之
色,你的樣子可跟他差多了。」
慧難恍若未聞,只見慧真大師姐留了一頭黑髮,頭上戴著一張青布,身上改穿綴布衣衫,完
完全全是個村婦打扮,而她的臉上也多了幾分風霜。饒是如此,他還是認得這村姑便是自己
的大師姐,外型的改變騙不過他的眼睛。
原來慧真出生於一江湖黑道之家,自幼便與父親學習武功,並隨其東征西討。在她十六歲那
年帶著五十名兄弟在長江一帶大殺特殺,殲滅了數座水寨,收服了二十幾個大小幫會,從此
聲名大噪,江湖中人便給了她「鐵羅剎」這個外號。只是她聲名越響,仇家也越來越多,在
她二十歲那年家人慘遭仇家殺害,連剛滿五歲的小弟也難逃一死,這讓她心受打擊,頓時不
想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生活,從此隱性埋名,四處流浪,因緣既會下遇見南海靜月師太,蒙
受其點化,大徹大悟,就此皈依三寶,賜法號慧真,成為靜月師太第一個弟子。她入佛門後
,便決心要拋棄過往的自己,是故除了師父和另一位師叔外,其他師弟妹均不知這些事蹟。
慧真不懂這怪臉頭陀會突然喊她大師姐,只是聽他聲音倒與自己的小師弟有幾分相似,但見
他這般直直的瞧著自己,又不回答她的話,甚是無禮,心裡不禁有氣,忽然一個箭步向前,
伸手扣住慧難手腕,正想發勁掰斷,突然手掌一麻,一股電流通入手心,連忙縮手倒縱三尺
,用身子護住寶寶。
就在這時,客店門突然被人踢開,三個大漢衝了進來,手裡各持狼牙棒,一名吼道:「鐵羅
剎妳別給老子裝傻,老子千里迢迢來這,可不是來等你餵奶的,爽快一點出來絕一死戰。」
慧真目如寒電,冷冷的望了他們一眼,道:「渭水三霸,你們嚇著了我孩兒,當真不要命?
」
那老大道:「當年妳滅了咱們渭水寨,不知殺了咱們多少弟兄,現在咱們只要妳和妳兒子兩
人抵命,可算划的來!」語音一畢,呼呼呼三聲,三柄狼牙棒同時掃來。慧真卻氣定神閒,
微略側身,右臂閃電攻出三招,只聽噹噹噹三聲,三把狼牙棒相繼落地,她使的正是看家絕
技「天罡截手法」。
渭水三霸沒想到這婆娘竟一出手便將他們的吃飯工具給奪了下來,當場嚇得面無血色。慧真
嘿的一聲,雙腿連環踢出,將三名大漢踢出了門外,外頭登時一陣嘩然,突然有人喊道:「
大夥兒,這婆娘既然出手,定是餵好奶了,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那人一說完,客店裡
立刻湧進二十幾名敵人,各持不同兵器,將客店所有出入口佔住。
就在這時,那寶寶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慧真連忙安撫道:「寶寶乖,別哭別哭,待娘打退敵
人,再餵你喝奶好不好?」驀地身形一晃,衝向一名瘦小的漢子,伸手拿向他手中單刀。那
漢子大吃一驚,連忙揮舞單刀護住上盤。殊不知慧真手上只是虛招,她伸腿一勾,那漢子立
刻跌的手腳朝天,順勢搶過他手中單刀,斜竄兩步,刷刷刷刷分別朝兩名持鐵竿漢子攻出四
刀,她身形端的快速,那兩人雖然已全神灌注,也料不到她會突然攻向自己,當下擋得手忙
腳亂,正要還擊時,慧真身子已經不見,攻向另一頭三個持流星槌的人。
一人突然叫道:「這婆娘武功太高,咱們無法單打獨鬥,但血海深仇不能不報,大夥兒只有
齊上才有機會!」 語音一畢,四名持不同武器的漢子立刻攻了上來。
慧真暗罵一聲,反握刀柄,右腿甩出,一下刀攻前方腿踢後方,一下刀擋後方腿掃前方,身
子如陀螺般骨溜溜打轉,只聽慘呼聲不斷,敵人不是讓刀砍中手臂兵器掉落,便是讓腿踢中
跌倒,瞬間屋裡只剩八九人尚未受傷。
那幾人見她手抱孩子還能如此神勇,心下大駭,各個倚著牆不敢上前 。卻見慧真突然單腳
跪地,臉色微紅,嘴裡微微喘氣,顯是有些疲累。此時外頭又有人涌進,有人不禁叫道:「
大家車輪戰,就算不劈死她也累死她!」
慧真聽到這句話,心中大怒,她受佛門思想薰陶多年,適才一直沒有下殺手,見敵人這般咄
咄逼人,當下護子心切,狂性大發,提氣一衝,手起刀落,兩個剛進門的漢子頭顱被她砍飛
了出去,鮮
血濺入她嘴裡,她茹素多年,一嚐血氣,登時喚起當年那股狠性,只聽她吼聲連連,單刀刷
刷刷亂砍,客店裡斷肢亂飛,血花四噴,那些匪徒只恨自己太早進來,被早一步送去見閻羅
。
慧難見大師姐雖然殺性大起,但這般不歇息惡戰,遲早會氣盡而亡,瞬息間腦中轉過千回,
突然想起古鑠金曾說過有日他無意間在河裡使出五雷掌,水中的魚盡數翻肚而上,證明水是
易導電之物。只見此時地上都是鮮血,他立生一計,趁著慧真正與人砍殺時,竄身向前,伸
手抱走了她手中嬰兒。
慧真正殺的眼紅,孩子突然被抱走,更是勢如瘋虎,直接舉刀往慧難劈來,怒道:「孩子還
來!」慧難見她要攻到,不避不閃,突然將孩子拋到空中。慧真心中只記掛著兒子,見此情
形,心神登時恢復半分,疾向上一縱,伸手抱住孩子。
慧難見師姐還在空中,這千鈞一髮之際,雙手搓揉生電,朝地一拍,電流透血水傳導,客店
裡的所有敵人登時全身麻木,躺在地上不住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