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慧難眼皮慢慢睜開,火紅的夕陽正落在眼前,臉頰上感到微熱,只覺全身骨
骼盡被抽去,四肢軟綿綿的半點力也使不上,宛如虛脫一般,卻不知自己何以會突然暈過去
。
他運轉內功,讓真氣氤氳而上,在周身百骸轉過三圈,手腳氣力漸生,驀覺掌心一陣疼痛,
舉手一看,只見掌心皮破血流,隱約還聞得一股焦味,宛如被火燙傷一般,令他大吃一驚。
突然又啊的一叫,想起自己最後一掌是拍在那胖僧頂門,不禁感到驚惶,心道:「我明明...
明明是往他掌力拍去,怎麼最後會拍到他頭上?那掌可是使足了八成功力阿,這麼一拍他...
他還有命嗎?」言念及此,立刻躍下樹巔,四下張望,卻不見那胖僧蹤影,又心想:「他武
功如此高強,應該....應該沒這麼容易死吧....可能是已經走了...」
正自發愁,忽然掛記起慧妙, 辨明方向後,往初祖庵快步走去。
只見庵門半掩,顯是有人出來過,便直接推開走入,穿過立滿古碑的前院後,只見兩株古榕
分立二側,氣根自上頭垂下形成一道天然簾幕,將一座禪房半掩半遮住。
慧難撥開氣根,走到禪房門前,敲了門板幾下後,過了半晌,卻沒有回應,當下不暇細想,
推開門走進。禪房四周環樹,枝葉茂密,此時天色將暗,只透入了一點點光線,只見一團巨
大的物體在地上,光線只照到一小塊,卻是人的耳朵。
慧難倒抽一口氣,心想:「是....是師姐嗎?」慢慢的走上前,將那人翻了過來,當下嚇得
倒退一步,竟是那胖老僧。只見他雙目緊閉,鼻中完全沒有氣息,頭頂有個青黑色的掌印,
散發出焦味,那不是五雷掌的掌印是什麼?慧難嚇得冒出一身冷汗,心裡不斷重複道:「我殺
了人了....我殺了人了...」
正當他心神恍惚之際,禪房裡暗處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圓殘大師頭頂這掌是
你打的麼?」
聽到這聲音,慧難耳中嗡的一聲,宛如聽見天空打個霹靂,震的全身如泥塑木雕般呆立住,
過了一會兒,方顫聲道:「六師姐...是妳嗎?」
只見黑暗中露出一片白色衣角,一個身形俏立的人影慢慢走了出來,瓜子臉蛋,雪白的皮膚
,長長的睫毛,雙目在黑暗中有如星月般明朗,臉色微嗔微怒,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慧妙師姐
。
雖然很多人都告訴他慧妙不會死,但沒見到本人,心裡總是不踏實,如今本人活生生的站在
他眼前,突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登時呆立住,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只聽慧妙又
問了幾次:「圓殘大師頭頂的掌印是不是讓你拍的?」聲音漸漸提高,似乎有些嚴峻,慧難這
才心不在焉的道:「是...應該是吧...」
呼的一聲,慧妙倏地右掌拍出,疾如閃電,慧難尚未回神,胸口硬生生受了這掌,一股巨力
將他推了出去,他大吃一驚,心道:「六師姐何時有如此強的掌力?」正想翻身落地,但胸中
氣血翻湧,內息一時無法暢通,登時背脊重重的撞在一座石碑上。
他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口瘀血,正要爬起來,忽然一團白影竄到面前,只聽慧妙怒道:「先
前你為了偷聽內功心法,害我被關在少林寺,無法出去救我師弟,現在我師弟死了,你又進
來打傷圓殘大師,你...你好狠毒,我今天一定要替大師和師弟報仇!」呼的一拳擊向慧難胸
膛。
慧難連忙往旁一滾,轟的一聲,石碑上竟被她打出一個拳印,他大吃一驚,慧妙使的這兩招
剛猛絕倫,內力雄厚,完全是自己沒看過的招式,心道:「師姐的武功向來走陰柔一路,何
學了這等霸道的拳法?」尋思之際,慧妙又是一拳掃來,他已受內傷,難以施展迷蹤步,於
是強提真氣,橫掌護胸,硬接下慧妙這掌,只覺來勢凌厲,被震的往後踉蹌,卻聽慧妙咦了
一聲,問道:「你為什麼會南海菩提掌?」
原來慧難剛學南海菩提掌不久,此時心中最為熟悉,適才情急之下便不自覺使出一招「河清
海晏」。他心中一喜,知道慧妙不像慧玉一般糊塗,見到他用同樣的武功,定能辨認出人,
連運幾口氣,欲再演示幾招南海菩提掌時。
忽見慧妙委頓在地,身子逐漸縮成一團,又忽然張開大字在地上打滾,只見她臉上一陣紅一
陣白,一陣熱一陣冷。慧難連忙上前將她扶起,驚問道:「師姐,你怎麼了?」
慧妙卻兀自發熱發冷,恍若未聽見他的話,此時她身子已經變成半邊熱如炙鐵;半邊冷如寒
冰,一邊冒著大汗,一邊冒著冷汗,樣子甚是可怖。慧難驀地想起當時自己陰陽二氣尚未融
合時也是這般模樣,情急生智,連忙與慧妙四掌相抵,運起陰陽二極功助她調昀真氣。
不料當他內力一注入,立刻一股雄渾的內力與他相抗,完全不下於己,不禁心想:「師姐的
內力怎麼如此深厚?難道師父另有傳給她其他內功?」只覺這團內力非陰非陽,十分古怪,在
有如一顆皮球般在體內跳來跳去,完全捉摸不定。
只見慧妙左臉越來越青,右臉越來越紅,慧難心裡更加焦急,大催內力注入,卻始終不見奇
效,仍無法替她導氣歸元。
就在這時,禪房裡傳出一聲音,道:「以五雷功自百會注入,下經強間、腦戶、風府、啞門
、大椎、陶道、身柱、神道、靈台、至陽、筋縮、中樞、命門、腰俞、長強,繞至會陰,往
上行中極、關元、氣海、神闕、鳩尾、壇中、紫宮、天突、廉泉,復歸百會。
」
慧難聽是胖老僧的聲音,心道:「他果然沒死」聽他所說的穴道,剛好延著任督二脈走了一
周,尋思:「原來師姐正自練功大關,需要有人替她打通任督二脈,這些穴道是人體重穴,
倘若以雷功注入,一有不甚,豈不要讓師姐終身變成廢人?」
正自遲疑,那胖老僧又喝道:「還不快點照做?想看你師姐走火入魔而死嗎?」這一喝雖然不
甚洪亮,卻隱約有股威勢,慧難連忙運起五雷掌,往慧妙頭頂按去,延任脈住入內力,他擔
心會傷到師姐,這回只敢用二成功力。
只見慧妙口中發出額的一聲,臉上依然成半綠半紅之樣,只聽那胖老僧罵道:「蠢才,她體
內『易筋洗髓功』何等深厚,你用那麼點屁有什麼用?怎麼不用你打我時的力量?」 慧難道
:「但...但我怕收發不住,反而要傷了她筋脈阿!」 那胖老僧道:「不會的,你五雷掌練不
到家,沒那麼容易傷到人,快催掌力阿!」
慧難聽他這麼一說,似乎有點道理,心想反正自己也沒將他拍死,於是大催掌力,瞬間用到
上七成內功,慧妙臉色慢慢轉白,心中一喜,正要催到八成功力,忽然心臟復又開始絞痛,
真氣登時不純,只見慧妙臉色又回復那一紅一青之樣。
慧難心想:「師姐對我恩重如山,就算要一命換一命我也願意!」咬緊牙關忍住絞痛,運起全
身功力灌入,只見手掌忽然冒起了煙,不時傳來陣陣刺痛,宛如被烈火燒燙一般,而且這股
灼熱感不斷往上蔓延,片刻間已竄升到了小手臂,他一時忍不住,嘴裡大聲呻吟起來。
就這麼大嚷大叫了一段時刻,掌力登時不受控制,疾吐疾放,宛如洩洪般灌入慧妙體內,就
在這時,忽覺她體內的那團真氣靜了下來,不再到處亂竄,順著自己的內力慢慢運走,有如
一條小溪般,先走過任脈後,順利通到督脈,再延督脈直上十二重樓,最後慢慢歸於丹田氣
海中,只見她氣色已經轉白,身體不再忽冷忽熱,心道:「成功了嗎?」
慧妙慢慢恢復意識,只覺丹田內暖洋洋的,比之剛才那般生不如死情形,簡直是天壤之別,
她睜開眼睛,只見那醜頭陀一隻手按在自己頭上,一隻手按在自己胸口,臉上冒著大汗,雙
掌冒出屢屢白煙,這才知道是他替自己打通了經脈。她忽然臉上一紅,正想伸手將他推開,
突然見到了他身上掛著自己的佛珠,大吃一驚,問道:「我的佛珠怎麼會在你身上?」
那頭陀慢慢的睜開眼睛,眼框漸漸濕潤起來,慧妙怔怔瞧著他,突叫道:「這條佛珠是我請
一位前輩掛在我師弟的墓上的,你...你怎麼會掛著它?是不是你偷來的?是不是?」
只見那頭陀淚珠滾滾流下,沾的鬍子上濕了一片,慧妙見他的眼神,好像似曾相識,他的左
臉看起來十分僵硬,眼睛雖在流淚,臉頰卻一動也沒動,就像慧難受傷的臉一樣。
看這看著,慧妙眼睛越睜越大,漸漸的認出了他的樣子,心裡不斷道:「不可能的....不可
能的....師弟明明已經死了....這是那位樵夫前輩親口告訴我的...死人怎麼可能會復活...
怎麼可能...」只見那頭陀慢慢睜開嘴巴,似乎盡力要吐出聲音,但見他連呼吸都有困難,
更別說是說話。
慧妙見他氣出多入少,伸手一探,發現他體內空蕩蕩一片,半分內力都沒有,宛如一具空殼
般。驀聽圓殘的聲音從屋裡傳來,道:「你師弟為了替妳打通任督脈二脈,幾乎耗盡所有內
力,至少也得四五年才能完全恢復。妳的『易筋洗髓功』如今大功告成,內力源源不斷,生
生不息,不如現在替他恢復內力,讓他免耗那四五年的時光」
慧妙聽到圓殘的聲音先是一驚,後來又聽他證實這頭陀便是師弟,渾身有如被雷劈中,震得
混不附體,過了半晌,方顫聲道問:「他...他當真是我慧難師弟麼,但他...他不是...不是
死了嗎...」
圓殘道:「這世上能這般不要命替妳打通經脈的人,恐怕也只有你師弟了。那姓古的傢伙是
說謊來騙你的,你師弟不但沒事,還學了他的功夫五雷掌,好在有你師弟,老衲多年來的痛
苦方能解決,妳也因此而功德圓滿,看來反倒是我們欠那姓古的人情了。」
慧妙心裡一陣驚喜,忍不住流下淚水,她做夢也想不到,慧難會重新活著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幾個月以來,她被少林寺的人誤會,因此不能出寺,當得知慧難的死訊時,幾乎每日以淚
洗面,茶不思飯不想,內功修為大大退步,一度瘦到只剩皮包骨。圓殘見她這副模樣,不由
得相信她確實是誠心來為師弟求醫,但礙於寺規無法放她出去,於是便將他從易筋經與洗髓
經殘本中悟出的易筋洗髓功傳給她,體力方日漸恢復。如今見到慧難不但留了頭髮,還留了
鬍子,不禁有些錯愕,但只要見到他沒死,便已心滿意足,彷彿人生已沒有任何遺憾,連忙
與他四掌相抵,運起『易筋洗髓功』,將慧難傳來的內力全部送了回去,順便助他恢復氣力
。
過了一頓飯時刻,慧難真氣慢慢調勻,這才慢慢的放開手。兩人怔怔的對視,突然伸出臂膀
緊緊擁住對方,臉頰輕輕互相貼著,師姐弟劫後重逢,千言萬語盡化為淚水與哭聲。
兩人就這麼相擁哭了好久,方才依依不捨的鬆開,慧難邊哭邊笑道:「師姐...你長得雖然很
好看...但...哭的樣子好醜阿!」 慧妙也邊哭邊笑道:「你留了這麼多毛髮,像隻大猴子一
樣,這才...才難看呢!」就在這時,圓殘慢慢走了出來,見到這對兩小無猜的師姐弟互相
吐露真情,不禁邊苦笑邊搖搖頭。
圓殘走到慧難身邊,抬起他的手臂望了望,只見皮焦破爛,顯是五雷掌催動過度的下場,說
道:「這姓古的真是狗屁不通,飯可以亂吃,武功可不能亂教,正所謂內練一口氣,外煉筋
皮骨,縱然內力深厚,也得要相對應的體格才能駕馭上乘武功。依我看哪,你這小子恐怕也
是遭逢奇遇方能有如此深厚的內力,才剛學會走路就想學飛,筋骨尚未強壯便學這五雷掌,
難怪會受其反噬。」
慧難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抓了一下頭,便將自己練成五雷掌的過成一五一十說出。圓殘瞪
大眼睛,喃喃道:「被雷劈中還不死,和尚我倒是第一次聽過...」
慧妙見到慧難被灼傷的手臂,有如痛在己身,忽然跪下,說道:「請大師為我師弟指點明路
」 圓殘笑道:「你們這對師姐弟真會坑人,和尚我已經傳給妳無上絕學易筋洗髓功了,現在
還要替你師弟治病。嘿嘿,這麼會佔便宜,不如乾脆還俗去當商人算了」慧妙臉上不禁一紅
,慢慢的起了身。
慧難道:「不不不,大師這你就錯了,您剛剛好像說過,多虧有我誤打誤撞,方能解開你多
年來的內傷,所以現在是你先佔了我便宜,師姐不過是替我索取回報罷了。」
圓殘冷笑三聲,道:「小子你說大話難道不心虛嗎?那是和尚我故意用頂門去撞你的手掌,
就憑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也想拍中我?還是省省吧!你這一掌,就當作替妳師姐還的吧!」
慧難道:「我師姐不明不白的被關在寺裡四個月,這點又怎麼說?你傳內功不過是補償她罷了
,一碼事歸一碼事」
圓殘暗罵一聲,心道:「這小子當真鬼靈精,連和尚我的心事都被他猜中。」
慧妙見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句的討價還價,不禁覺得好笑,正要出言相勸,驀地外頭傳來一
蒼老的聲音,說道:「弟子曇生有請師叔出庵,有要事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