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讓權 6 昊雷劍斷
李繼徽心中大怒，表面不動聲色，道：「西旌是兒臣所創，雖然從未親領
大頭目之職，卻是至高決策之人。若父王認為兒臣這三十年做得不好，理應撒
手，兒臣無話可說。但兒臣哪裡做得不好，須乞請父王教訓。」
李茂貞蹙眉道：「你別多心。眼下中原多事，你自己心裡明鏡兒似的，天
雄軍抵禦党項、吐蕃，靖難軍護我鳳翔，都是咱們與李存勗分庭抗禮的憑恃。
你專心練兵，便是好好為大岐效力，我便欣慰啦。至於搜索、刺探之類，原是
赤派的本領，為了便宜行事，當然該讓大頭目主持。」
李繼徽冷然道：「然則義弟也是身兼節度使與大頭目，豈不過於勞累？」
李曮一笑，道：「這一節，請阿兄不必過憂。父王，兒臣帶來一個人，在
殿外候傳，請父王傳見。」
只見親兵殿門開處，邱述華俯首細步而入，距岐王尚有七八丈之遙便停下
，將肩上包袱輕輕放在地下，稽首而拜，口稱：「李節使曮所領赤派屬下草民
邱述華，拜見王上！」聲音微顫，顯得緊張又興奮。
邱述華只是赤派的一介小頭目，如同西旌創始以來眾多細作刺客，隱姓埋
名於世，無功名、無軍職。上官駿之前入府，尚頂著民間「昊雷劍」門派傳人
的頭銜，這邱述華卻連武藝也不會。太極金殿中，從未有這般低下之人晉見。
李茂貞一怔，問李曮：「帶這個人入府幹甚麼？」
李曮瞥了李繼徽一眼，拱手道：「父王，兒臣起用此人為兒臣分勞。他曾
於擒捉康浩陵一事立有大功，後來康浩陵趁亂逃逸，是兒臣失職。但自那時起
，兒臣已將處分蛛網線索的中樞權責逐步交與此人，兒臣得其稟報，決斷要事
，輕易得多。現下便是他正式接掌權柄之時，這是赤派大事，請父王作個見證
。兒臣有此人輔佐，便不誤了彰義軍節度的軍務。」
邱述華只知李曮要向李茂貞引薦自己，未料竟是要他接管大頭目的實責。
大頭目的權柄已令他身熱心跳，而西旌的酬俸數十年來始終極盡優厚，前朝盛
時，甚至直追朝中三品，故而能吸引各方豪傑不斷投靠；大頭目的俸錢，豈是
一介支署小頭目可比？他驚喜之下，在大殿蓮花磚上咚咚叩頭，叫道：「小人
恭領新職，謝李節使拔擢！小人定效死命！」
李茂貞「唔」了一聲，尚未會過意來，李繼徽已森然問道：「這是讓他擔
當大頭目，你便接手我決策之位，是也不是？」
李曮深深吸口氣，朗聲笑道：「適才父王已表明，盼阿兄專心邊務，不受
赤派之事分心。阿兄自己的意思也是說，大岐若欲自立，西北軍力是極要緊的
。小弟此舉，只盼稱了父王和阿兄的心意。」
赤派大頭目起用新人，本來由李繼徽批准即可，絕不需大張旗鼓、在岐王
金殿上行之，甚至未必定要在鳳翔辦這件事。但李曮偏偏跳過了李繼徽，將一
個支署小頭目帶入王府，明擺著自己要抓取李繼徽對赤派的至高統領之權，而
讓邱述華接任大頭目、代他統籌梳理各地蛛網線索。
李繼徽眼見邱述華猥猥崽崽，雖生得一副老實模樣，不至於自己發動甚麼
奸謀，卻顯見對李曮唯命是從，別說比不上王渡的才能，就連李曮也夠不上。
一旦當上大頭目，充其量是李曮的傀儡木偶罷了。再者，大頭目的權柄不止統
籌刺探，單就「任免探子與武士」一條，已能在赤派中深埋自己勢力。倘若任
職之人懷有叛心，或者受叛徒唆擺，便危險之至。
他轉過身來，只見李茂貞已微微點頭，明白了這番布置。他知情勢已無可
挽回，微微冷笑，心念閃過，把手一擺：「慢著，如何不起用上官駿？上官師
傅忠心耿耿，武藝拔群，又為赤派訓武有功。他一腿已廢，正好轉作文職，升
任大頭目。至於這位……邱君，單憑一件小功勞，便壓過了上官師傅，躍昇高
位麼？」
邱述華伏在地下，聽李繼徽口口聲聲「上官師傅」，卻叫自己「這位邱君」
，表示敬重上官駿的武士身份而輕賤自己。他輕輕哼了下，也不作聲。
李曮挑了挑眉，道：「述華，你將包袱呈給王上和李繼徽節帥瞧瞧。」向
李茂貞躬身：「入府之時，包袱是細細檢查過的。」
李茂貞道：「我自然信你帶進來的人。」
邱述華應了，彎著腰，慢慢解開包袱。包袱布攤開，他趕緊跪著倒退幾步
，以示並無犯上之意。
－－包袱中一顆首級披頭散髮、橫眉怒目，赫然是死不瞑目的上官駿！
李茂貞與李繼徽不禁同時一呆。李繼徽道：「好，好！」指著首級，目光
如兩道冷電射向李曮，要他說明。
李曮道：「父王與阿兄明察：上官駿勾結偽蜀國青派總教頭黎紹之以及大
岐叛徒康浩陵，謀叛之跡確鑿。邱述華主持攔截，五日之前，已然在石鼻驛以
西十八里、蛛網的蛛絲道上，將此一叛徒就地正法。這是述華為大岐立下的又
一件大功，想這上官駿『昊雷劍』十分了得，又為咱們的探子訓武，倘若不除
，後果難料。單憑此功，邱述華便足堪大頭目的大任。」
李繼徽繃緊了臉，心下實難置信。他凝注李曮半晌，道：「承慶亭一役後
，上官駿又訓練了一批新的少年劍士。他若謀叛，那幫劍士你也處置了？」
「阿兄，我說赤派的事，往後你便少費心罷。」李曮也轉過身，直面李繼
徽：「那批手下，我已一一審問。此番能夠誅殺叛逆，便是那批手下乘其不備
所出的力！」
※
那日江璟氣急之中口不擇言，司倚真負氣出走，當即趕往北霆門東邊山村
，要去那農家會合侍桐。
她沒有驢馬可乘，仗著一股鬱憤之氣，向西直奔，只在夜裡歇息兩三個時
辰。不一日奔到那山村口，嚇了一跳，只見村頭幾株棗樹下轉出幾名白布蒙面
的粗衣男子，均為十七八歲至二十來歲的少年，竟是翻疑莊的家丁，領頭的正
是阿薑，阿茶不在其內。
司倚真哼了聲，心想：「他們為避北霆門搜查，遠離『恒安驛館』已久，
師父怎仍能通知到他們，命他們阻攔我？他自己不出來尋我，卻叫家人前來，
故意教我為難。呸，臭師父，能耐愈大，愈是可惡。」雖萬分尷尬，仍板著臉
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