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濟飲 4 芳蹤杳然
康浩陵進入蜀國，立即撲七槐溝而來。他從楊劉大營出來時，本來歸心似
箭，想盡快與司倚真相聚，孰料出了韓濁宜親兵之事，緊接著便聽聞北霆門即
將西征，好一番周折，如今他趕往七槐溝，已不單單是為了重逢愛侶，更要借
重司倚真的智計，極力挽回無寧門的來日大禍。
－－他當然無從得知天留門已先一步得手，喊冤谷當真成了冤魂飄盪的廢
墟。他只是拚了命地、無問日夜地趕路！
他到了山洞之外，一面繫馬，一面已提氣呼叫：「真妹，侍桐，我回來了
。」卻不見她二人有誰出來。他也不覺有異，大步踏入洞內，轉向地窖，仍放
聲叫：「真妹，侍桐！妳們可在麼？」
地道裡腳步細碎，侍桐奔了出來。康浩陵大喜，抓住她雙手握了握，道：
「侍桐，快帶我進去見真妹，我有要緊事跟她說。」
侍桐一呆，跟在他身畔行入地窖，咬唇無語。康浩陵並未留意，說道：「
妹子，阿兄和妳家小娘子即將遠行，事情很急，耽擱不起，最好是半個時辰之
內動身。我倆留妳自己在這裡照顧孩兒，妳和我那個『小徒兒』可得多保重。
」說話之間，已到了地窖深處，康浩陵一眼掃過，便知司倚真不在窖中，他錯
愕回頭，道：「她上哪裡去了？快去請她回來見我。」
侍桐望著義兄，泫然欲泣，道：「小娘子去得很遠，她一個人出關外去了
。」
康浩陵茫然道：「妳說甚麼？是我要找她同去關外才對。她到底去哪兒啦
？」
侍桐垂首道：「這裡出了好大的事……他們師徒倆，出了好大的事。我每
日都在盼望阿兄回來……請你等等，小娘子有封信留給阿兄。」
康浩陵好生納悶，只有在原地等待。侍桐從司倚真房中取出一枚摺好的信
箋，遞在他手裡，凝視著他，等他讀信，淚光不覺間已盈盈。
康浩陵更是迷惘，展開信箋看了一遍，抬起頭望向侍桐，一時之間猶不明
白司倚真信中之意：「她說……說甚麼『恩怨無常，妾身難辭私家重恩，不得
已與郎君生怨』，是甚麼意思？」
侍桐雙蛾緊蹙，含淚道：「小娘子沒讓我瞧這封信。她說阿兄看了信，自
會知曉。阿兄……你還沒明白麼？」
「還有這句，甚麼……甚麼行的？」康浩陵低眼去瞪那行字，總算想起那
是書上見過的「遽」字，大叫：「甚麼『遽行險毒之計，已獲罪於本師。鬼蜮
之心，不堪侍奉君子』。這都是甚麼跟甚麼？」
侍桐如何忍心直言？信中字句雖不深奧，她卻假裝不懂文意，柔聲說：「
我……我讀書不多，聽不明白，你也別……別太難受了。」
康浩陵大聲道：「不，我比妳更加不明白。妳跟著她的日子比我長得多，
知道她的心思，妹子，求妳給我解說啊！這君子說的是誰？不是我罷？小時候
義父讓我讀書，我知道君子說的是有操守的好人，品行高潔，這他娘的哪會是
我？」心緒紊亂之下，竟對著溫柔可人的義妹口出粗言，連聲叫道：「信裡說
的人總不會是我康浩陵，不是我！」
侍桐急道：「說的就是你呀。不，我……我……」難以飾詞，眼眶鼻頭都
紅了。
康浩陵隨手將信箋一把握住，竟是不願再去面對，道：「好了，信我瞧過
了。她在哪裡？」
侍桐怔望著他激動難持的模樣，道：「阿兄，你靜一靜。小娘子交待了，
她說你看一遍定然不明白，即使明白了，也不肯承認這是真。她要你看多幾遍
，直至相信她字字句句全屬事實為止。」
康浩陵瞪著她，雙肩起伏，氣息難調，彷彿才跟高手狠拚過一場。良久，
才會過意來，道：「真妹甚麼都料到了。也行，她叫我看多幾遍，我便照做。
不過是再看幾遍罷了，好，我就看！」
他重行從第一句「浩郎如晤」讀起。首段說的是要緊大事，即是江璟囑咐
他設法引走北霆門、阻其西征，正與他的遭際和決定不謀而合。他喃喃自語：
「連江莊主也這般吩咐，那麼我的作為是沒錯了。我自當全力以赴。」
第二段說的是已赴北霆門會晤黎紹之傳話、黎紹之慷慨允諾。此節甚短，
他匆匆看過一遍，又自語：「黎老兄一口答允，我早就料到，這又有甚麼難懂
？嗯，黎老兄平安，太好了，他雖一時被禁足，看來也沒甚麼大礙。他在北霆
門中地位依舊很高，正有助於咱倆的大事。」轉頭望向侍桐，笑了笑，道：「
信裡的事簡單得很。她為了照顧我這老粗，通篇大白話，我沒甚麼不明白的。」
侍桐瞧著他莫名所以的笑容，心下一陣驚悚，知道他打擊過甚，竭力逃避
，已有些失常，急道：「阿兄你別這樣。小娘子的信你還沒看完呢。」
康浩陵道：「接著看下去，是麼？」咬牙又道：「行啊，我看，我看便是
。」
第三段起，司倚真便敘述自己與馮宿雪合作的經過。當日康浩陵在無寧門
被逐於遠處雪地，被招待下了毒的酒飯，更別提參與家宴，自始便不知無寧門
在宴席上商議搬遷新址。侍桐知道此事極為機密，在這世上她心底最信任的人
始終是如妹妹一般的小娘子，於是在傾訴殷遲負心之事時，亦詳細道出自己在
無寧門的見聞。
可是司倚真念念不忘設計對付殷遲，秘密自此便破了一個缺口，終於如洪
水決堤、無可收拾。
整段經過原本無甚曲折，若果換了一個局外人，輕易便能理解局內諸人的
立場與利害。但康浩陵不是局外人。
洩漏秘密的是他的義妹，即將被害得家破人亡的是他的朋友；而主導這局
奸謀的，是他此生立誓相守的愛侶，是他認定的未過門妻子！
信的末段，則敘述師父已疾奔無寧門赴援，並道：「北霆門征途當經先生
地隧所馳之處，料君欲乞先生相助，然先生秉性僻執，我等所求定不獲允。先
生別有襟懷，祈君勿深責之。」這裡說的「先生」便是常居疑，康浩陵知道她
已拜常居疑為雜學師尊，一看即明。他途經七槐溝，特別繞入山間深處來會合
司倚真，用意之一便是向常居疑求援，竟連這樁事也在司倚真預期之中。
他讀到常居疑必不肯相助，倒也未太過失望。常居疑為人確如司倚真所言
，極其孤僻執拗，他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便殺了他頭也不肯做，更可能反過來
惡整對方一場。常居疑放在心上的，唯有鑽研天地事物的奧理，對於這等江湖
紛爭，他素來只懷著鐵石心腸。
侍桐見康浩陵目光離開信箋，便說：「小娘子留下兩頭人手安排。一頭是
我們翻疑莊的家僕，他們已打聽到北霆門近日的動向，襲擊無寧門竟然是黎大
俠帶頭。另一頭是一位名叫李多福的老伯，這是家主從鳳翔帶來的人……嗯，
對了，是一位赤派的老探子，對李繼徽節帥忠心耿耿。小娘子說，這些人武力
甚低，但全都可以聽你調度，幫著刺探與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