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償珠 7 暗夜嚴防
一路向東南,地勢漸闊漸低,仍不時有丘陵起伏,始終不見黎紹之等十餘
人影蹤。康浩陵告別一眾北霆門傷者時已近黃昏,翌日大雨又下,幸好得了匹
健馬,迂迴著總算也接近了北霆莊。眼看天色又已近晚,他望望山丘殘影,尋
思:「川西與北霆莊之間有哪些溝壑山岡,北霆門人熟得跟自己的手指腳趾似
的,這段爛泥路難走得緊,黎老兄他們定是從甚麼山間捷徑穿出去了。」
他馳到離開北霆莊尚有七八里之地,已瞥見前方樹林影影綽綽,玄袍身影
來去,有些似在拾柴,有些則負刀虎步,顯然是巡邏的崗哨。他心中一跳:「
北霆門那些人提醒得一點也不錯,這麼老遠已經有人走動,分舵弟子正嚴密護
衛北霆本莊。我跟北霆門鬥了這些年,從來也沒見過他們這麼大聲勢……」
「但是蔣師兄他們要從北霆莊裡邊放火,莫非他們已然得手,北霆莊已遭
了殃,所以莊外守衛才這等滴水不漏?」
他掛心蔣勁虎、顧雲以及其餘南霄同門的安危,曉得已不宜再騎馬,更要
謹防打草驚蛇,便輕輕跨下馬來,拍著馬兒低聲道:「兄弟,你是北霆門養的
馬,我此去是要為兩派調解,也為了北霆門別再有傷亡,你幫個忙,幫我引開
前面那些人。」他不似殷遲精通馴馬,也不管馬兒懂得多少,提起劍鞘,在馬
臀上用力一戳,一狠心,一股不輕不重的元勁傳了過去。那馬全身立受震盪,
大驚之下向前猛衝。
放哨的北霆門人當即發覺,樹林裡一陣大亂。那馬衝至人群之中,左側腹
毛上一塊印記人人都瞧得分明,大叫:「是咱們的馬!」「是誰騎了去的?」
「那人呢?那人呢?」「難道被殺了!」
混亂之中,康浩陵斜刺裡奔出,繞林而過,直趨北霆莊。奔到臨近,暮色
中現出北霆莊圍牆上飄揚的黑旗,他更是吃驚:「竟有這許多人!」
但見北霆莊外密密層層,一批玄袍刀手間著一道黑色帳棚排列,在大門外
呈扇狀散開。北霆莊前原有一塊大花圃,依靠和暖地氣生長,經冬亦所凋有限
,四季豔色繽紛,向稱蜀中一景,遠近百姓也有來此欣賞的。但此時只見莊前
地面一片濃黑,花圃被遮沒在帳棚堆裡,唯見帳棚柱上掛著的燈火在晚風中晃
動。兩翼守衛之後,又各有一大片黑壓壓看不清陣形的人叢與帳棚,直通莊子
後方,沒入了遠處的夜色。
康浩陵緊張異常:「黎老兄是在汶川派人召援,北霆門分舵有的近、有的
遠,但兩日一夜之間,竟就來了這許多人,後面還不知有多少。他們來了之後
,卻並未被冷雲痴下令散回各分舵,這……這……冷雲痴該不會……蔣師兄的
火攻……」
正雙手出汗地思忖之間,東面馬蹄聲響,有人大呼:「利州分舵回援。門
主恩師安好?」呼聲方罷,又有一十八名玄袍男女馳到。莊前人叢中奔出數人
接應,呼叫:「門主恩師大安!」雙方湊近,隨即話聲轉低,那十八人牽馬隱
入了帳棚之間。
康浩陵透了一口大氣:「冷雲痴還活著!然則蔣師兄他們豈非凶多吉少?
」怦怦心跳,躲在樹後,凝目望向眾人,見奧支與衍支服色均有,顯然北霆門
人聽聞師門有難,儘管黎師兄僅吩咐奧支好手回援,衍支弟子仍是來了不少。
衍支武技雖低,但人多勢眾,康浩陵的形勢仍大為不利。
他一時躊躇,不知怎生繼續查探才是,見身後有一株樹木特別高大,便悄
聲攀上。他不擅輕身功夫,上三尺、停一下,生怕樹梢響聲驚動那片黑鴉一般
的北霆大軍。好容易捱到樹頂,縱目眺望。他的本意是瞧瞧北霆莊大門有何異
狀,不料一望之下,全身如同墮入冰水,緊接著又是一陣沸騰的怒火,從胸間
燃起。
帳棚與北霆莊大門之間是一片空地,豎著一根又一根大樁,一根樁上便綁
著一名赤紅衣袍的漢子,遙遠的面目雖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但看他們身形,正
是蔣勁虎等南霄門人!
他極目張望,卻看不清眾人身上有無傷勢,切齒不已,心想:「北霆莊好
端端的,又不曾被焚燬,北霆門的臭傢伙這麼做是何用意?」他攀到高處,自
然已見到北霆莊的屋宇安然無恙,朦朧地在遠處高矗著。
他大急之下,除了衝入救人,甚麼別的念頭也沒有,卻亦知此事決計難行
。北霆門雖說並無群戰訓練,但這麼多人一擁而上,仍是棘手。
正在急怒之際,聽得那片空地傳來一聲呼喝,劃破了黑帳棚間的寂靜,言
語卻甚是粗俗:「喂,北霆門的瓜慫,我要撒尿!」
康浩陵一聽聲音,心想:「是白師兄。」
一名北霆門人走到空地中,不知說了甚麼。聽得白師兄大笑幾聲,笑聲憤
慨,道:「你不解我綁也行,我便尿在你北霆門前,再拉上一泡屎。喝了北霆
門的臭藥,拉的一定是爛屎。我髒了褲子沒啥,你北霆門前堆了黃金白銀,得
了一場大富貴,哈哈!」轉頭吆喝同門:「喂,哥們都來啊!」
那北霆門人連忙為他解開綁縛,另兩人持刀將他押到一邊。
康浩陵更是憤恨:「師兄們定已被綁了很久,白師兄才會不得已出聲,要
他們放他去拉尿。甚麼北霆門的臭藥?難道北霆門下毒?難道是從韓濁宜那裡
得來的毒?好,我衝進去,不殺人而救出師兄們……可是,這許多人,不出殺
手,真辦得到麼?」
他煩亂已極,身子卻不由自主地滑樹而下,一股氣堵在胸中,繃緊了臉,
拔劍向北霆莊前便走。他不曾拔步飛奔或開聲罵人,已是經過這幾年歷練而稍
懂冷靜了。話雖如此,骨子裡的衝動本性難改,腳步越走越快。至於迎上北霆
門眾後該當如何,氣到昏沉的腦袋怎能想出計較?
轉眼已距離最近的一排北霆門守衛不過二十丈,他在林中繞過了北霆門的
崗哨,方才一直置身於北霆門防守的空隙,只要再向前幾步,這一排北霆門人
立將警覺。他瞪著眼前一大片黑影,深深吸了口氣,挺劍又踏出一步。
驀地裡左後方一個壓低的聲音急叫:「康師兄別去!」
康浩陵一凜,悄然退了幾步,側身斜望。卻見一叢矮樹間探出一人,那人
彎下腰略略趨前,拚命招手,低喚:「師兄跟我過來,別硬幹!蔣師兄他們暫
無危險!」暗處一個少年身影背負闊劍,竟是顧雲。
康浩陵見他平安,驚喜交集,至少夥伴之中尚有人不曾落入北霆門手裡,
當即跟了過去。
兩人匿入草木濃密之地,康浩陵收起瘦劍,仍頻頻轉頭望向北霆莊前。顧
雲扳住他肩頭,道:「不用急,北霆門沒對蔣師兄他們用刑,只是綁住了讓他
們吃苦。蔣師兄等人除了抵抗時受了刀傷,並無大礙。」
康浩陵瞪眼叫道:「受了刀傷怎還叫無大礙?」
顧雲用力揮手,要他低聲,說道:「事情亂得很,冷門主自己有麻煩,不
願貿然讓這許多南霄門人重傷,以免多生枝節。這都是我親眼見到、親耳聽到
的。」
康浩陵道:「冷雲痴當然有麻煩了,北霆莊內被人澆了石脂水、埋下火攻
線,這還不是天大的麻煩?他豈有不虐待我師兄們出氣的?」
顧雲搖手道:「不不,師兄把我的話聽岔了。冷門主的麻煩是另有所指,
他當真下令劉岡,暫且壓下南霄門進攻的事呀!當時群弟子氣沖沖的,劉岡便
吩咐把南霄門人綁了,以平眾怒。咱們在大岐的高粱地裡見過那劉岡,師兄你
說他武技不行,但他是大弟子,權柄倒是很大。」
康浩陵怒道:「那日奪他的馬時,我就該打他一頓。咱待他客氣,他竟如
此強橫。我只要兩派不殺人,可沒說我不打人。」
顧雲道:「師兄別急,刀傷真的沒事,受傷的那幾位被強行敷上北霆門癒
創藥、灌了北霆門療傷湯。」搖頭苦笑:「今日照時辰已經灌了三帖,所以那
幾位南霄門大哥老是輪流去解手。」
康浩陵略感放心,胸頭的氣也平了些,但想到眾同門要被綁在樁上苦熬徹
夜,仍是焦急難耐,問:「你既能脫身,能不能趁北霆門人睡覺、神不知鬼不
覺地救人?唉,要是咱們懂得天留門的器械之術就好了,要是能掘地道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