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固盟 9 後患猶存
她自幼仗恃聰明，又得高人教誨，多般武技也運用圓轉，入江湖以來總隱
約自信萬事可逢凶化吉。誰料江湖裡固然有北霆門行凶那樣出其不意的極度暴
力，有殷遲與無寧門之禍那樣陰差陽錯的命運作弄；就連一向她自詡罕有匹敵
的聰慧資質，遇上眾多在江湖泥濘打滾過來的對手，哪怕對方敏悟不及自己，
她亦需費神捉摸對方心計，還未必拿得準。
她心中慄然：「師父在我這年紀已領袖西旌，莫說智計，就連殺人也比我
狠得多。他本是地方門派弟子，只知練武與讀書，接著隱身在長安的西旌大宅
，又能多我甚麼歷練了？臭師父看上去木頭一塊，還貪吃貪飲，實則他與生俱
來的才智，只怕……並非人間應有。」
在江湖上跌過撞過，盛氣略有收斂之後，她終於明白，那個有如親爹的師
父，有著許多她此生未必能懂的可怕之處……
呂長樓道：「盟約已固，這便請常老先生指點：咱們該往何處、首先幹甚
麼事？」
常居疑也不廢話，雙臂敞開，做個邀客的手勢：「各位且隨我同往阿西爾
。那小村距天留門不過三十里，行事甚便。我先請各位幫個忙，封了天留門出
入的道路。至於地底下的事，我自有分數，到阿西爾的駐紮所，再請列位一觀
地隧之圖。」他如此爽快，倒是確然要與青派結盟。既是青派有求於他的多、
他有求青派的少，此刻自然不妨與青派坦然同心。
邢昭一道：「封路？天留門左近只怕都是荒野，天留門人要往哪兒走都行
，咱們就算分散開來，守在道上見一個殺一個，不見得就攔得住。我可不……
嗯，難道要我等帶著武奴漫山遍野去搜索殺人？」他顯然原要說「我可不肯」
，但雙方剛剛言歸於好，生硬地改了口。
常居疑面色微變，卻假裝不見，道：「老朽是要勞動各位見一個殺一個，
但若說天留門人會從荒郊繞道，未免想多了。今年關外天候甚惡，才到中秋，
川北便颳了場秋天罕見的大風雪－－」
司倚真心頭輕輕一震，那正是她親身衝之冒之的那場大風雪。那夜風雪的
呼號與奇異的天色，霎時間猶如重現，額前彷彿若有所感，是殷遲如羽毛般落
下的吻……
只聽常居疑續道：「天留門人出外採購糧食布匹雜貨，不至於笨到大費功
夫、去用器械掘地潛行。照這般怪異天候，再過一旬，便將大雪封山，只有平
坦的道路尚能勉強一行，他們哪更會往無路的荒地雪堆裡走？」
司倚真忽然想起師父江璟曾述說的舊事，她出生之前，師父前往北霆門火
塚場窺探，之後曾在北霆門左近的小山之頂，見到畫水劍手自湖中竄出。聽師
父說這件事時，她還不知道師父是為了與殷衡會合、救出自己的生母韋岱兒，
這才追上山頂。她問：「天留門人能在水中長時間閉氣，或者也會在雪中鑿通
道而行？」
常居疑橫她一眼，似怪她犯了糊塗。司倚真立刻醒悟，臉兒一紅，笑道：
「是了，採購雜貨，並非埋伏，何須鑽入雪底？就算他們空手從雪底走出山去
，回程可不能運著貨物又鑽一次呀。」
呂長樓道：「好，把天留門人出路阻死的事，交給青派了。常老先生還要
青派辦甚麼？」
常居疑踱了幾步，眼望遠處大地，突然露出兇狠神色，說道：「我們還有
一個後顧之憂，可惜鞭長莫及。」
邢昭一道：「地方可是很遠？我們這裡派個人出去，也就是了。」
常居疑搖頭：「各位是精銳，老朽也不願各位去遠地犯險。」他側過身，
遙望東南，自言自語：「遠倒不成問題，而是去到之後，形勢未知，究竟應該
派多少人去，老朽心裡全沒有數。要說他娘的派幾十人去麼，老朽那些部屬人
雖多，卻沒練高深武技，去了也辦不了這件事－－」
司倚真心念一閃，叫道：「是韓濁宜！」
青派群雄一凜，一齊點頭稱是。常居疑道：「是啊，是他。」語調淡淡，
面色卻愈發狠惡。
司倚真道：「咱們只知那老怪鳥在魏州已被李存勗奪去大權、監禁在某處
，卻始終不知李存勗殺了他沒有。」
呂長樓道：「原來老先生不曾派人去魏州探聽，這姓韓的一日不死，便一
日是咱們的累贅。」
司倚真歎道：「我原有幾名手下，曾從魏州傳遞消息，但連番變故，我自
身難保，已把手下陸續遣回家鄉。我所知韓濁宜最後的消息，只是他被囚禁。
從前他得勢之時，一直有天留門人暗中護衛，他失勢以來，那些天留門人也不
知有甚麼作為，是不是已設法將他救了出來……咱們不能大意！」
常居疑哼了聲，他心中未有計較，不願再說，以免在青派面前顯得自己對
一個藝不如己的逆徒沒有辦法。司倚真本還想說甚麼，看了他臉色，也縮了回
去。
雙方均知，眼前棘手的，其實不是韓濁宜的本領，倒是「韓濁宜已成了大
唐囚徒」這一事實。李存勗若尚未殺韓濁宜，外人要將之暗殺，反而需先攻破
囚牢的守衛，那便是與大唐朝廷為敵了。本來此事派一兩名青派殺手前去，最
是合宜，但青派是攻打天留門的精銳，倘若魏州囚牢防守嚴密，派去的人不免
陷在裡面。
呂長樓爽快地道：「常老先生，聽呂某一言！那姓韓的總歸是要殺的，早
殺晚殺，不爭這一兩個月。他在李存勗那兒是爬不起來的了，等我們滅了天留
門，他便只是孤立無援的糟老兒。」
常居疑道：「哼，可也得探明他是當真爬不起來才成。」
呂長樓道：「在下派一名兄弟去打探，下令不可輕舉妄動。這一趟殺得了
韓濁宜固然好，要是殺不了，便回來報訊，呂某不會讓兄弟平白犧牲。」說著
轉頭叫了一人出列。
常居疑仍猶豫未決，司倚真轉過身來，悄聲向他道：「先生急著殺老怪鳥
，可是呂師傅說得很在理啊，請先生採納雅言。」
常居疑微微點頭，心中也知呂長樓言之有理，自己之所以恨不得立時見到
韓濁宜的人頭，全出於一股積累深重的怒恨之意。但殺不殺韓濁宜，實在不是
眼前的要務，若因一時衝動而分散了己方戰力，實屬不智。
一陣北風吹來，眾人頂上飄過一大片陰雲，常居疑乾枯的銀髮飄飛得更加
厲害了。他喃喃地說：「若是能得那逆徒的頭顱，拋在山腹城中，天留門殘餘
的韓黨，自然不攻而破。李存勗啊李存勗，你若殺了他，可能把他頭顱送來我
面前麼？嘿嘿，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