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封山 7 內外敵患
少數頭腦尚算清楚的門人隨即領悟此事，立刻飛身攀援山壁。他們輕功
也真不含糊，將到洞頂時，山壁成拱，別門別派的輕功決計難以攀過，他們
卻能仰身以手足扳著山石，硬是挪動身子到了天窗之下，各自在山石上力蹬
，呼呼幾聲，挺劍向窗外飛躍攻出。
廳堂中的天留門人仰頭凝望，但見同門的灰色身形飛向洞頂的天光，消
失在洞外，洞外卻不聞聲響，只有寒風颼颼，不斷直灌入廳。
忽然洞外遠遠傳來幾聲慘呼，是方才出去的同門聲音，廳中眾人面色大
變。接著，窗中灌入的風裡摻入了一股血腥味，那幾個躍出攻敵的灰色身形
又從天窗躍入。
眾人相顧失色。本門輕功雖高，卻怎能從如許高處直接躍入大廳？還來
不及反應，只見幾個同門的身軀相繼砰砰落地，墮在韓濁宜頭顱旁邊，一經
著地，自然筋折骨斷、鮮血腦漿迸流。
他們不是自行從天窗中躍入的。落在眼前的是在洞外被殺死擲入的屍體！
一人飛奔出廳，前去觸動警戒機關。不多時，大群門人湧入察看，發現
廳中幾具屍首雖因高處摔下以致損毀不堪，致命傷卻均只有一處，眾人大叫
：「不是刀傷！」「是劍傷！」「這……這像是……像是……」
這批屍體與山道上死於刀傷之人有別，雖則同樣是傷在致命的咽喉、心
口等處，但瞧這落劍手法與創口形態，必是畫水劍所為無疑。
－－洞外擲入韓濁宜頭顱的殺人者，與山道上刨除毒物、埋設新毒、持
刀埋伏的，是兩批人馬。「是甚麼敵人合謀來攻打本門？其中一路敵人又精
通畫水劍？」
佟無越已得到消息，率領看守劍室的門人追到山頂。只見薄雪未銷、滿
地晶瑩，灑著方才濺下的大串大串血點，呼號的北風裡，聽不見一絲敵人的
動靜，曠野中全無人影，空留打鬥時雜亂的足印。
佟無越等人仔細審視足印。天留門人所穿的鞋履雖無固定形制，倒也大
體一致，一堆交錯重疊的鞋履印痕裡，一對穿著皮靴之屬的足跡很容易便認
了出來。只知那著靴來攻者是個男子，個子不矮，更無其他線索。皮靴痕跡
又從打鬥之處分出兩路，向天窗延伸，這兩路靴印步距奇大，落地略重，顯
然是敵人殺了天留門人後，雙手提著屍體縱躍到天窗之畔拋下。敵人雖因手
提屍體而落地重了，縱躍時卻輕捷絕倫。死者共有數人，因此敵人縱躍了兩
趟。
眾人回到廳中，詢問那幾個掌燈門人，相互一參詳，更是驚惶：「你們
說沒聽見洞外有打鬥聲音？」「沒聽見，半點也沒聽見！」「他們躍了出去
，過了些時，屍體便被扔進來了！」
－－本門之人與敵人兵刃未能相碰，便已受戮。與畫水劍手動武，竟能
不交一劍而殺之，那又是何等快劍？何等輕功？
同時，敵人並未進入山腹城來趕盡殺絕，乃是故意留下廳中眾人的性命
，讓他們及時示警，再度顯示了須臾間逃逸無蹤的本領。
他們又細細檢視韓濁宜的頭顱。這群人多數是馮黨，佟無越與劍室諸弟
子則是韓黨；但無論他們效忠何人，韓濁宜生前淫威殊甚，他們翻看其頭顱
時，無不是一陣陣心驚膽跳。人人恐慌又兼恍惚，加上長時服藥過度，撥動
頭顱時，竟然雙手發軟。
眾人瞪視著韓濁宜雙眼，但見佈著一圈血色，又有血斑浮現，彷彿灰白
色的眼珠浸在血裡，更顯得這似生猶死的陰暗眼神份外詭怖。佟無越勉強定
神看去，顫聲道：「韓先生是被絞殺的。」
門人驚問：「有人扼死了他？」「甚麼人會去動他性命？」「死了多久
？」「莫非他是自盡？」
老秦也已由藥房弟子抬在榻上趕到，俯身去翻看頭顱，看了看藥物封存
著的頸部，又細瞧肌膚。他哼了聲：「不是扼死，也不是自盡，姓韓的豈會
自盡？他雙目充血，舌骨也沒有斷，頸子這裡的皮肉卻是在藥物敷上之前便
皺縮了。來來，瞧這勒痕的走向，那人不是正面出手，是在他身後用繩索…
…嗯，只有頭顱沒有身子，這是不是勒死的，卻也不好說。說得準的是那人
接著使了一股勁，狠得不得了，瞬間絞斷了姓韓的頸骨。即使沒有勒死，這
一下也要了他性命。」
佟無越等人喪魂落魄地望著頭顱，一時不知如何進退。曾經的劍室主人
姜垣性情強悍，為殷遲所殺；自從天留門內部因擁韓、擁馮而生出嫌隙，接
任的佟無越空有一身劍術，只知唯唯聽命於韓濁宜。劍室諸人心情複雜，想
起此後只能效忠門主，卻不知門主會否追究前罪？
隱約敵對的韓馮兩黨門人，這時彼此挨得極近，圍在韓濁宜頭顱與幾具
同門屍首之旁，木然地互相瞪視，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誰也不言不動。劍術低微卻握有本門命脈的的藥房之人，劍
術高超卻勢單力薄的劍室之人，縱慾過甚、身軀微震的掌燈與把守門人，彷
彿全跟韓濁宜一樣喪失了生命。他們的眼神，甚至似比韓濁宜更加空洞。
天窗外的冷風，依舊一陣陣颳向眾人頭頂，吹得四壁的綠焰燈忽明忽暗
，把眾人的面目映得慘淡異常。
突然之間，老秦眼中射出精光，在榻上重重一拍，大喝：「還不動手？」
廳外甬道中風聲陡作，一條又一條灰衣身影呼呼竄入，霎時間湧入了超
過兩百人，持劍將廳中的劍室諸人包圍得水洩不通。藥房之人從衣底取出弓
箭，對準佟無越等人，箭頭閃著幽幽的銀藍微光，猶如寶石，這是本門毒箭
所不曾有的光澤。
佟無越驚怒叫道：「這不是『茉莉醉』！老秦，你製出了甚麼新毒？你
要幹甚麼？」
老秦呵呵大笑，道：「劍室裡、高爐旁，這會兒也都佈滿了我的人。我
的人，便是門主的人。佟無越，你曉得該怎麼做罷。」
原來方才老秦與佟無越等人面面相覷，如他們一般顯得魂不守舍，全屬
偽裝，他是在等待己方掌握形勢的發難時機！
他接到大廳有變的消息，坐在榻上讓弟子們抬出之時，當然已抓緊這可
貴的機會，先行分派馮黨門人在山腹城各處布置。他曾是常居疑的書僮，數
十年的藥房主人，雖然脾氣頑劣，但若無這一點才智，又怎能傳承常居疑留
下的藥學？
佟無越等劍室之人背靠著背，劍尖朝著身周較己方多出數倍的馮黨門人
。佟無越目露殺機，陡地斜竄而出，直刺榻上老秦的心胸。他身為劍室主人
，竄身、出劍，一氣呵成，灰衣與雪刃擰成一股難以分別的影子，劍尖眼看
就刺入老秦遲鈍的身子。
驀地兩旁五六條影子閃動，同樣是灰衣與雪刃擰成的影子，他們閃身出
劍比起佟無越慢了好些，卻因正位在老秦身側，不到一個眨眼之間便護住了
老秦。佟無越劍尖刺到時，那五六人的劍尖也遞到了他周身各處要害之前三
尺。佟無越無計可施，只有退避，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拔身後縱。
他剛剛縱開，忽聽颼的一聲，一枝毒箭已中在身後的一名劍室弟子胸口
。劍室諸人大驚，那弟子中箭之後仰身而倒，一時卻未死去。
佟無越顧不得襲擊老秦，上前按住那弟子傷口四周，見毒箭並未入心，
忙問：「怎樣？還能說話麼？」那弟子身軀打顫，卻不似中毒之兆，只不過
是受傷疼痛所致。佟無越詫異不已，跳起身來，伸劍指著老秦：「到底是甚
麼毒？刺你的人是我，你指揮手下傷他做甚？你待如何？」
老秦高聲道：「老秦要的很簡單，那便是天留門人同心！韓濁宜已死，
天留門給他作走狗的日子也該到頭啦。我雖不知姓韓的是甚麼人所殺，但實
在殺得大快人心－－」
佟無越截口道：「韓先生對本門有大功勞，當年若不是韓先生為本門牽
上晉王李克用這條線，本門焉有今日？你們忘恩負義！」他身後的劍室之人
跟著叫囂。
這話一出，馮黨門人群起喝叱。老秦雙眼怒睜、如將爆裂，叫道：「在
斷霞池源頭，韓濁宜不顧本門人眾死活，威逼本門之人潛入劇毒的湖底，你
們都忘了嗎？他這些年如何脅迫門主，你們沒長眼睛瞧嗎？」
斷霞池勘源當日，韓濁宜明知水源變異、毒性無可化解，仍強行命令護
具不足以抗毒的天留門人沉入水底探勘，與馮宿雪的緊張關係已達頂端。目
擊當時情景的門人，憤怒亦已充塞胸中。老秦鏗鏘有力地說出這幾句，劍室
之人登時便有幾個安靜下來。
佟無越喝道：「你究竟要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