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大結局) 海蹤 6 禍在眉睫
江璟更不打話,轉身而去,康浩陵和地底眾人只見雪白身影迅速沒入甬
道。殷遲說那幾句時怔忡未醒,並未朗然發聲,司倚真料知那幾句必是某種
重大關鍵,是以師父放棄與他糾纏、逕自離去,急問:「康大哥,他說甚麼
?」
康浩陵憤然返回山壁上的小小樓台,向空中望時,殷遲已回過了神,冷
冷道:「江璟想去毀了那水時計,卻未必來得及找著。你們誰也別費力了!」
康浩陵向下面的司倚真叫道:「他說工匠造了能定刻的水時計,今日未
初一刻,雪水就湧入爐中。」他轉述此言時未曾多想,話一出口,登時悚然
震動。康司兩人同聲叫出:「現下是甚麼時刻?」
徐大晁面色驚悚,隨即竭力鎮定,大叫:「我從地道口攻入是巳初三刻
,眼下當是午初!誰知道確切時刻?報上來!」一名指揮越眾而出,觀望斷
霞池上方的日光,報道:「副都頭,約莫午初一刻。」
康浩陵渾身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從樓台探身而出,大喝:「徐副都頭快
撤!再不撤便全軍覆沒!」
其實就是他不說,誰也知道眼前是撤退的最後時機。天留門所在之處是
這一帶特有的緩坡大山,中間覆有原始密林與廣闊草坡,要從蜿蜒平緩的山
道撤出山腳之外,極費時光。常居疑已死,天留門餘黨亦所剩無幾,此間再
無人熟知山腹城構造,倘使高塔洪爐有甚變故,得從地面山道或地隧撤出多
遠,始能遠離危險?城內武技、體力與立場各異的上萬人等,一個時辰內須
得奔到何處?有多少倖免之望?再也沒有人說得準。
康浩陵已在樓台上草草裹好了傷,將手掌布條上的鮮血往袍上一擦,轉
向殷遲:「我信得過江莊主的能耐,他定能毀了那水時計。司姑娘已下令停
爐,灌入雪水也沒有用了。阿遲,事情都完了,咱們走罷。」
殷遲輕輕搖頭:「事情還沒有完。倘若我哪兒也不去,便杵在這半空不
動,你又過不來,沒法向我動手,我大可安然等候到未初一刻,屆時大夥便
知事態怎樣演變,你又待如何?」
康浩陵熱血湧至頭頂,揚眉道:「就算你贏了罷,大夥一同死在這兒,
不就了結了?」靈機一動,道:「你想讓我和司姑娘活命,便去扼停那水時
計。」
殷遲垂首默然片刻,才道:「從前我定會受你要脅。其實就在今日午時
之前,我還千萬盼望你倆活著出城,但是現下我不強求了。我心意已決,絕
不生出此城,死時定要天留門基業陪葬。洪爐炸毀後帶動城中山崩樓毀,不
知是何等態勢?就看我命中值得多少殉葬品了,嘿嘿。」
他抬起頭來,又露出了司倚真在山道上見過的興奮神采:「如若你倆堅
決不去,我三人同地同時而死,那便是殷遲一生至福,死後魂消魄滅,亦心
滿意足。」
康浩陵如同遭到一盆雪水照頭淋下,側頭瞥向司倚真。殷遲這幾句說得
甚響,狀若宣誓,司倚真也聽得清清楚楚,倆人不由自主均現出絕望之色。
不久之前,在常居疑的冰棺之側,殷遲仍勸司倚真及早撤離,一度疾言
厲色;然而事到此刻,就連司倚真、康浩陵的性命,他亦泯然不顧了。
--讓他這麼一個人亡命行險,很是輕易,然而當他連生平至重至愛的
人也不顧惜,還有甚麼能牽制他?
殷遲微笑道:「我去瞧瞧江璟的熱鬧。」翩然反身縱出,如一片雪花越
過鐵絲,到達對面山壁,沒入黑暗裡。
司倚真叫道:「他話雖如此,其實是擔心師父當真找到水時計,又找到
破解之法。咱們還有希望!」
康浩陵眼前陡現一絲光明,道:「正是!徐副都頭,你撤罷,後會有期
!」
徐大晁早急出了滿頭大汗,咬牙道:「我帶兵去圍住那洪爐,搜出那水
時計來搗毀。」
司倚真冷笑一聲,不發一語。康浩陵大怒:「天留門機關的事,你就是
帶十萬兵來也無用,只會壞事。」
徐大晁兀自不甘,挺身道:「我就此退出,若讓他毀了那高爐,我拿甚
麼去向天子交待?還不是殺頭的下場?」
康浩陵罵道:「你這趟是幹甚麼來的?你他媽的要請常老先生去見李存
勗,現下你手裡拿到常門學生的信物,得了大便宜,早就他媽的對李存勗有
交待了。你要是死在這山裡,李存勗也就他媽的別想看見甚麼信物。」
他涉及皇帝的言語中不斷夾雜粗鄙之詞,若在平時,一眾唐軍聽了不免
尷尬又好笑,但此時性命交關,翻天覆地的大毀滅近在眼前,人心惶惶,全
軍只是木然站立,是送死抑或逃生,全待頭領指揮。
徐大晁恨恨地道:「行了,我撤便是!我最後問你:你幾個阻止得了高
爐被毀?要不要我點幾百人助你?」
康浩陵重重歎了口氣:「要毀去高爐那人,我對他最熟悉不過,阻攔他
的人愈多、愈惡,他愈要蠻幹。你的軍隊閃遠一點,我辦事還有幾分指望。」
二人爭執之時,司倚真已快步與呂長樓會合。兩人迅速交換了幾句低語
,呂長樓不住地悻悻然望向半空,終於一握拳,道:「好,我傳令撤退。山
頂那些天留門餘孽恐怕還弄不明白怎麼回事,正好棄之不顧。」轉頭向武奴
下令,武奴立即向山壁兩側上行甬道狂奔。
轉眼之間,撤退急令一層一層地迂迴傳上,山壁傳出人員兵器的騷動鳴
響,愈傳愈高。
司倚真慨然行禮:「先生手下的性命,全交託青派各位英雄了。」惻隱
之心忽起,又吩咐:「先生生前對動植物性多有留心,對牲口也不虐待,地
隧裡的牲口幫了咱們大忙,若能砍斷繩具,牲口自能逃生。」
呂長樓也拱了拱手:「是了。不止洪爐要緊,那藥房和劍室毀了是一樣
地可惜!唉,山裡的事,交給妳了!」
司倚真道:「小女子定當竭盡全力阻止殷遲。」此語全然是言不由衷,
心下惴惴達於極點:「殷遲要毀去山腹城,其志之堅,先生所煉精鐵亦不過
如是。倘若師父找不到那部水時計,這世上誰也無能為力勸得殷遲回心轉
意……」
眼見山上人潮急湧而下,地隧馳車啟動,呂長樓、邢昭一等人奔入地隧
。康浩陵探身叫道:「讓徐副都頭帶兵跟著咱們大隊從地隧走!」
司倚真和呂長樓俱是一怔。邢昭一豎眉道:「他們殺了這麼多人--」
康浩陵急道:「雙方已停戰,這當口便應該同進退了!他們是沿著甬道
溜進來的,那甬道陡得很,你要他們爬返上去,等爬到地面,甚麼也來不及
了。」
司倚真對唐軍全無好感,但一轉念間,已明大局:唐軍若失陷於此,李
存勗定難甘心,恐連郭崇韜亦難免記恨。若叫這對君臣查出唐軍覆沒的緣由
,天涯海角也放不過她與康浩陵,然則自己以常居疑信物訂下的承諾,豈非
形同虛設,甚至大有違背?康浩陵此一提議,純然出於對唐軍性命的愛護,
她卻想到了更加重大的事理。
她心念轉得快極,當即向青派群雄說道:「我們沒必要開罪李存勗,讓
我們的人帶著徐副都頭和各路指揮先撤,餘人殿後。若有衝突,請青派英雄
處置。」擺明了以徐大晁等頭領為人質,說話間瞟了徐大晁一眼。
徐大晁會意,道:「眼前咱雙方是同進退的朋友。出了這山,我即刻帶
兵東歸。」
他早已隱約望見地隧深處的壯偉,此際親耳聽見馳車轟隆聲響,未知那
是何等厲害的通行路道,躍躍欲試。如康浩陵所言,從斜陡的甬道攀回地面
費時耗力,若果對方肯相助我方迅速逃生,無論是要他下令雙方和平共處,
或者自己暫作人質,那也全是千情萬願。
諸事安排定當,唐軍紛湧而過,駐足地隧入口。司倚真向地隧口凝望片
刻,奔上山去。康浩陵正候在山間,他不知山腹城地形,江璟與殷遲相繼消
失,他要去天留門的冶煉高塔,非由司倚真帶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