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蘭之遊〉
西洋有「代替君王出行辦事」的慣例，頭等公使所到的地方(頭等公使等於是代替君王親
自出訪)，到訪的國家會以君王之禮來對待，各國使者見到也會行晉見君王的禮儀。頭等
公使坐在寶座上受其他使者朝拜(三鞠躬，即是對君王的朝拜禮儀)，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有三十四國出使倫敦，只有俄、法、德、奧、意大利、土爾奇六國是派遣頭等公使，其他
公使都不敢頂撞或無禮。只有中國使者不受這個制度約束，頭等公使一樣平等對待中國使
者。五印度、阿爾蘭兩地的總督也是如此代表君王，在朝中地位還在儲君之上。
現在阿爾蘭總督叫做馬爾博羅(1)，是公爵。十九日，我們前往拜會，因為他之前就安排
出遠門(到遠方鄉下釣魚)，沒見到面。有他的幕僚帶我們到總督宮殿裡參觀，總督寶座很
高大。隨後到他個人住所，在花園中參觀。又去拜訪當地羅地美亞，叫做多孫，多孫準備
酒席陪我們，說自己是天主教，知道天主教在大清國不受歡迎，真不好意思(2)(阿爾蘭長
九百一十里，寬五百八十二里，人口五百四十一萬餘，天主教信徒約四百十四萬餘人，耶
穌教信徒約一百十八萬餘人，其他宗教約七萬四千餘人)。我回答他：「敝國不大，但什
麼宗教沒有呢？如果是勸人向善的宗教，我們一樣尊敬愛護，不會因宗教信仰而有區別待
遇。」多孫連連稱是，跟他的奧德門(3)說：「能獲得大國選派來當使者的，我就知道都
是精英，沒有垃圾。」立刻邀約明天用他的車來接我，親自伺候我們遊覽參觀，我一再推
辭都沒用，於是就答應了。
二十日十點鐘，多孫搭車來，陪我們遊歷學塾、書院(典藏書籍的地方)、監牢、博物院(
蒐集鳥獸、蟲魚、金石、草木等，放在庭院中給人參觀，以增廣見聞)、貧女院等處。沿
途有成千上百的男女百姓圍觀。有日報館的人，拿著鉛筆跟隨，紀錄使者的一言一行。他
們的藏書有翻譯過的《尚書》，中文洋文並列。監牢中有教學犯人讀書識字的，藉此引誘
他們改變向善。女學塾有教畫畫、裁縫、烹飪等等。城市其他部分跟倫敦一樣，只是在街
道整潔度、貿易規模與宮殿華麗程度上，稍遜於倫敦而已。據多孫說，德布靈男性十一萬
五千餘人，婦女十三萬零七百餘人，民房一萬五千零四十間，也是一個繁盛的地方。
參觀完後，多孫邀請我們到市長官署，拿酒款待，讓妻子也出來與我們見面；喝到酒酣耳
熱，多孫跟我說：「昨天您說中國不會以宗教來區別待遇，然而天主教徒常常被中國人民
焚燒殺害，這是為甚麼？」我回答說：「這是敝國壞人害的。壞人犯法，或者負債，或與
人結怨，就會加入您們天主教來求庇護。天主教教士不知道原因就接納了壞人，還愛護保
護他們，於是壞人更加肆無忌憚，動輒藉由教堂的名義，對其他百姓逞凶迫害。百姓非常
痛恨加入天主教的壞人，因而連帶痛恨貴教，難道教士是有意縱容壞人迫害百姓的嗎？」
多孫說：「那難道你們就任由天主教產、教徒被焚燒、殺害嗎？還是因此禁止天主教傳教
呢(傳教是英國百姓認為做人最重要的一件事。)？今天有幸能與您相見，冒昧希望您能主
持公道。」我回答說：「貴國來傳教，原意是要積功德行善，如果能先由地方官查明入教
者的好壞，貴教再決定是否接納入教，等到入教之後若發現做壞事，仍然要將之開除出天
主教，用來保護良善的百姓，如此則功德無量，百姓都會信服貴教的善良。改天我回國，
立刻規劃保護貴教，一定不使貴教受到壞人玷汙，也希望天主教教士們能聽我的建議。」
多孫聽完，站起來彎腰用舌頭碰我的手(4)(這是最重的禮儀)，等到離開時多孫送我們離
開，又靠在車旁像之前那樣用舌頭碰我的手，表示感激到了極點。英國人崇尚辯論，把能
言善道視為重要才能。曾經見過他們的丞相秘根非兒士、前丞相葛蘭斯敦，都是辭令翩翩
，能講出別人所講不出的。因為英國最重視邦交，如果不是口才好的不足以排解紛爭。我
口才不好，勉強擔任公使職務，如果不是先擬定要說的內容，又怎能回答問題而不被問倒
呢？
後來總督請我們到戲園子，聽演唱到半夜，我帶劉孚翊、禧在明一起赴約，在座數千男女
觀眾，都鼓掌歡迎我們。聽說阿爾蘭人豪放浮誇，原來也知道尊敬客人的禮數。
(1)John Spencer-Churchill, 7th Duke of Marlborough，首相邱吉爾的祖父，第七
代萬寶路(X)馬爾博羅(O)公爵
(2)原文：「自言是天主教，見笑大國」我不確定見笑的點，可能是指愛爾蘭人數跟
土地不如中國大，是個鄉下小地方；或者多孫認為天主教在中國不受歡迎，所以特別說聲
抱歉？以前後文來看，或許是後者。
(3)根據之前的篇章，奧德門應該是市長的輔佐或一市中的警政長官，不確定原文還
請高人指點
(4)原文用”舐”，我覺得翻成舔太噁心了，所以翻成用舌頭碰觸(好像也沒比較好=
=)
這篇的順序算是蠻後面的
劉大人應該在英國待快一年了
看來已經蠻習慣英國的生活
能跟英國人自在喝酒、聊天
面對多孫的問題也能得體的回答
甚至感覺劉大人已經開始跟英國人交朋友了
畢竟英國人對他都挺友善的
不過我還蠻想知道
第一次被吻手劉大人是什麼感覺XDDD
原文：
西洋有代君行事之說，頭等公使所至（頭等公使謂是代君親行），主國以君禮待之，各國
使亦以君禮見焉。登寶座受朝參（三鞠躬，即其朝參禮），不赧顏也。使倫敦者三十四國
，惟俄、法，德、奧、意、土六國所遣以頭等。其他公使，舉不敢抗顏行。惟不以其體製
施諸中國使者，使者咸平視之。五印度、阿爾蘭兩總督亦然，入朝位在儲君上。
今之督阿爾蘭者曰馬爾博羅，公爵也。十九日，余往拜會，因其先期遠出（赴遠鄉釣魚）
，未得見。有僚佐導入其殿庭遊覽，御座殊巍巍然。隨至其私寓，赴園圃遊。又訪其羅地
美亞曰多孫者，多孫置酒相陪，自言是天主教，見笑大國（阿爾蘭長九百一十里，寬五百
八十二里，民數五百四十一萬餘，天主教實四百十四萬餘人，耶穌教一百十八萬餘人，雜
教七萬四千餘人）。答之曰：「敝國雖小，何教蔑有？苟為善，斯愛敬之，不以此分疆畛
也。」多孫甚甚，顧其奧德門曰： 「大國選派來此，固知無劣才。」旋約明日以所乘車
奉迎，躬親伺候遊觀，余再辭不獲，遂諾之。
二十日十點鍾，多孫以車來，偕遊學塾、書院（藏書舞處）、監牢、博物院（鳥獸、蟲魚
、金石、草木等類，庋置於庭，聽人觀覽，以資博識）、貧女院等處。男女集觀者，千數
百人。有日報館，執鉛筆相隨，以記使者言動。書有翻譯《書經》，華洋合文。監牢有教
兇犯讀書識字，以誘其善良一法。女學塾有教畫繪、教縫織、教烹調諸事。其餘舉無異倫
敦，街道之潔，貿易之大，宮室之崇麗，則稍遜。據多孫云：德布靈男丁十一萬五千餘，
婦女十三萬零七百，民房一萬五千零四十間，是亦繁盛之區也．
遊畢，多孫請至其署，款以酒，令妻子出見。；酒既酣，謂余曰：「昨言中國不以教別疆
畛，然而天主教屢被焚殺，則何也？」答曰；「此敝國匪人累之也。匪人或犯官法，或負
債結怨，乃入貴教以自求庇。教士不知其由而受之，且愛護之，於是益無忌憚，動借教堂
為名，逞凶播毒於眾。百姓憤入教者深，因而恨及貴教耳，在教士豈有意縱匪殃民哉？」
多孫曰：「然則聽其焚殺乎？抑禁使不得傳教乎（傳教係彼國百姓以為做人第一要事）？
今日幸獲相見，敢乞主持。」答曰： 「貴國傳教，意在廣修功德。誠能由地方官查明良
莠，乃予收錄。迨既入教，察其肆惡，仍擯退之，以衛良民，此則功德無量，咸服貴教之
善矣。他日回國，當籌保護貴教，俾不受玷於匪人，願教士能從吾言也。」多孫聞言，起
立俯而舐余手（此禮之最重者）。洎歸送出，又倚車舐如前，示感激之至也。英人尚舌辯
，專以能言為才。嘗見其丞相秘根非兒士、前相葛蘭斯敦，皆詞令翩翩，能發人之所不能
發。蓋其立國首重邦交，非此不足排難解紛耳。余以吶吶之口，強膺使職，苟不前定其言
，烏能遇辨問而不跆哉。
總督請赴戲園，聽演唱至夜。偕劉、禧二人踐約，在坐男女數千，皆鼓掌歡迎。謂阿爾蘭
人豪縱誇大，抑亦尚知敬客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