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我像貓,說若是在夜裡看著眼睛,便是在笑,彎成
兩條深深的縫,像粗粗的黑筆畫上的兩道漫畫眼睛。
*
他是一個想養貓的男人,和他在一個居酒屋吃飯,菜上完
了,我們也喝酣了,我知道我一但沾了酒,便再也顧不得
什麼氣質形象,也忘記下班之後要把公事丟開的「上班族
默契」,把他當好朋友一樣說著最近初入職場有多焦慮,
還有一堆生活中的瑣事,即便印象很好,但其實也才認識
不久的他。
「覺得這樣會被他討厭吧。」我跟自己犯嘀咕,但他似乎
也不以為意。他倒著桌上的啤酒,他說,啤酒杯一定要冰
的,不然酒一進杯,產生化學變化,啤酒就苦了。
我那天才知道這件事情,我看著他轉著手裡的啤酒瓶,倒
到了最後一滴,拿起杯子,就口要喝。
「你好像貓。」他突然說。
*
恍然間,我想起某一個前任男友,在我睡到一半的時候,
突然搖醒我,他說:你好像貓。
「那我有打呼嗎?」我問,我怕是我吵醒了他。
「有啊。」
「那我有縮成一個球嗎?」
「有啊。」
「那我有翻肚子嗎?」
「有啊。」他回答著就在笑了。
「那我還有哪裡像?」
「都很像。」
*
我有些時候會消失一小陣子,比方夜裡說晚安的時刻,我
會一個人跑去看午夜場電影,一個人看著很爛的愛情片、
影評推薦的冷門片,在電影院濫情大哭,哭完後搭計程車
回家,才看見前男友打來的未接來電,一封簡訊寫著:在
忙嗎?我先睡囉。
怕吵醒他,我回覆簡訊給他:剛剛在看電影了,不好意思。
送出簡訊,他馬上來電,說了一些甜言蜜語,一些溫柔的
責難,然候我們互道晚安,掛上電話。
有時想著這樣的情人總是體諒的,在他說我像貓的時候,
我想他大概就知道,有的時候,我會縮成一團窩在他身邊
睡覺,也有的時候不見人影,需要一個角落,一張椅子,
一個大螢幕,自己一個人。
有的時候我忙著寫字,他會說你忙你忙。有的時候我突然
出現在他家,他也不意外,只是問我:怎麼了?要吃什麼?
要出去玩嗎?
他對我說:你像貓一樣。
*
長大之後我對自己越來越沒自信,我總是害怕一個溝通時
的關卡,我總是要跟別人說,有的時候我談戀愛談到後來
就不知道怎麼跟對方溝通了。
局外人總老調重彈:你可以冷靜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我說我知道,而且我總是這樣在說話的,我總像是在一場
調解委員會中的調解委員,中立地陳述著雙方有什麼樣的
想法。
我對前男友說:我希望你可以花多一點時間陪我。
他說好。
前男友對我說:我希望你體貼一點。
我說,好。
他和我都為了彼此改變一點,但總是會意識到,自己還做
不到對方要的那個程度。
我們都默默讚許各自做的努力,但那不是個理性可以壓過
感情需求的年紀,到最後仍舊分開了。分開的時候心中總
會有一個氣惱的聲音說著:你從來都不肯為我做什麼。
但不是那樣的,當下清楚這件事,故意裝做不知道。長大
之後才知道那一點點努力或改變,是多麼珍貴的變化。
過了很多年之後突然覺得,溝通很重要,但有時候溝通就
是條一元二次的曲線,會有快樂的最大值,或者損害的最
小值,但它從來就不會符合各自想要的結果,因為只有一
個未知數。
有時兩個人溝通的,就只是這個f(x)的x要填入什麼數字吧。
*
嘈雜的居酒屋裡,這個喝著啤酒的男人說我像貓一樣,我
看著他,心裡有些疑惑,想著這句話到底是褒還是貶呢?
喜歡還是討厭?
然後我想起很多事情,於是也拿起自己的酒杯,毫無形象
地像醉漢一樣,說,乾啦乾啦,真是一件傷心的事情啊。
那晚我們喝得很愉快,想著這個「愉快」,應該不是我在
微醺之中,錯誤的解讀。
我希望從這個男人口中說出的這句:「你像貓一樣」有他
自己的意義。讓我和那些曾經說我像貓的男人們,在記憶
裡和解,讓我可以用貓說話的方式,和下一個他,在說與
不說之間,好好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