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年輕,我好老。」
再也回不去那個時代,擦肩而過不再回頭,卻會惦記著的,那樣的人,那樣的情景。
不再願意是一條魚,只是被人捕獲。於是只好變成一隻熊,用一隻手懷抱自己,另
一隻手抓魚。運氣不好的時候,只好從夜市小販,拿一個十元的紙網,撈魚,卻也
妄想這些幻覺不會如同紙網這般容易破滅。
交友軟體的日常隨著手指滑動開展,眼前是一片肉色的地毯,是山海經裡面的神話:
有刑天開展身體,用肚臍發音。有時是一片風景。有時是什麼也沒有,接著從闃暗
中浮現,性器晃蕩著,好像在說,現約有地。
終究是無法吞下自己的,於是只好變成一隻熊,看河中之鯽,如白駒過隙。
再也吃不下那麼多,飽滿的肉慾;結果只能當維尼,無害的吃蜂蜜。
所以你找什麼呢?
我報稅,被拒絕了。
對不起,單人床很擠。
我沒地方可去了。
我要去睡三溫暖。
我跟爸媽住,你可以接受嗎?
你為什麼不睡覺?
直到天亮魚肚白,兩個人都沒有堅持到最後:
他沒有堅持壓倒他,
他則沒有堅持抵抗。
對不起,我忍不住。
我了解你想說的,你只是,很寂寞。
他於是又帶他來到這家店,再一次的打開記憶的傷口。他畢竟是跟其他人來過的,
像這樣的地方,不適合一個人前往,泰式炸雞,是他喜歡的口味,喜歡的國家,
他甚至學了一點當地的語言。你知道他不只你一個人,也許跟另外一個人,也許
跟很多個人,喜歡從背後來的零,是一種轉移。你不敢開啟他的手機,就像你仍
然持續打開你的手機,瀏覽,按讚,傳傳若有似無的照片,你想這都不算,不算,
不算背叛。
「讓我們從朋友當起吧。」
「有伴了,純交友。」
「在台北,一起玩吧。」
看個照片,聊個幾句,大家都懂得,心照不宣。
於是寧願變成一隻熊,如動物般不再思考,而交友軟體的日常仍舊每天展開。多麼
方便,連喜歡與求愛,都只需要動動手指,再也不需要花費這麼多精神,受挫。
他不再上線了,他不再瀏覽我了,他只是偶爾才按讚,而你竟有了被冷落的錯覺。
你們甚至從未見過,但從那小小螢幕的照片,你覺得這人是懇切的,但有時候,
就連貌似忠良的男人也不能相信。
你只是把它當成一個遊戲,一種審美的遊戲,你不再試圖誘惑他,不再構思如
何搭話,你只是凝視著,從中得到一種愉悅與滿足。
那是美,因為醜陋就是罪惡。
再多優美的句子都比不上一張美的臉孔,一張,會引發戰爭的臉。
即使你從不知道凝視的過程中,究竟是在凝視他或是在凝視你自己,
這複雜交錯的電路網,是反饋著你慾望的一面鏡子。
當你回過神來的時候,你已經在等待早班公車的列隊中。他今天也像個木頭在
隊伍中,他不會有那種動作,與我眼神交會的時候突然打開手機開始尋找什麼。
他今天也穿著跟你一樣顏色的帽T,你把它解讀為一種命運之類的巧合,即便
你與後方的人所重疊的部分更多,你更習於用一種神祕主義來概括某種出現在
生命中的靈光。你想起他們的儀式,要你給他們看看。「讓我看看。」某種標
記,某種特徵,當你知道他貪愛的其實只是你的手掌,便覺慾念全消。
不再抓魚,也不再願意當一隻熊。
更多時候是懷抱自己,不懷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