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彎進日月老茶廠的時候，茶園邊的九重櫻開早了，我看見紫紅色
重瓣的櫻花，正逆著太陽在微涼的風中輕擺。
一瞬間有春天的錯覺。但事實是這個遲遲沒有到來的冬季，就像從前
那些年一樣，不管季節是不是流轉遞嬗，時光都會無情的兀自遠去。然後，
一年一年的老去，只存在記憶裡的你，或者是我，或者是我們，都只會離
現在越來越遠。
◇
我在茶廠販賣部門口遺失了猴子先生。
曾經我以為我和他就算沒有在一起，也可以當很好的朋友。但是那一
個微微飄雨的夏季午后，我和他無意的在這裡相遇，眼神交會的瞬間，我
就看見他旁邊的那個男生了。於是我們假裝不認識彼此。
回去以後，我用剩下不多的夏天傷心。我始終記得他帶我去大坑看猴
子；去清水巖走春看茶花；喝好喝的春水堂；看好看的電影。
美好的經驗像尼古丁，讓人上癮，但沒有了時候，難過一陣子也就戒
斷了。
◇
也許我對誰從來都沒有真的上癮。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我想起學生常常跟我說：「老師，你很不親切，每次我們約你出來，
你總是拒絕。」
一開始我還想為自己的疏離辯駁，但想一想，我好像真的很難約。
我不是不喜歡我的學生，我想我只是不想要和他們建立起太過親蜜的
關係。這樣有一天他們降低想念我的頻率時，我也不會覺得不習慣。
◇
我不知道，從分手到現在為止，我是不是真的釋懷了。我不再像剛剛
分手的那一陣子，行住坐臥，都像心被剜去一大塊，空空的只有靠著呼吸
虛弱的填滿自己寂寞得只剩下蛋殼般的胸腔。
習慣和不習慣並無差別。
時間會麻痺一個人。
但是空掉了的那個部分，再也不會長回來。所以，因為不習慣睡前沒
有聽見你低聲說愛我而失眠；因為不習慣沒有你會上線的MSN 而只能望著
電腦發呆；因為不習慣沒有你存在的每一天而覺得自己不像自己。
等到我習慣了這些不習慣，我也不是原來的那個我了。所以分手好久
以後，通電話的時候，你默默的用對不起為這一段感情下了總結。
◇
你是不會懂得的：對不起對於失去情感羈絆的人是最無用的殘忍。
我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夢想，在不臨海的山鎮裡開一家冰淇淋店，陪
著你的貓，在每一個炎熱的夏天午后販賣親手做的冰淇淋。冬天就把夏天
賺來的錢，全部用在旅行上，像隻候鳥一樣，到陌生的國家居住。
你的夢想裡面沒有我的存在，因為有另一個人已經在那裡了。
偶爾我想到你的對不起裡，是不是隱喻著我必須一直孤獨下去？而你
是那麼幸福，像猴子先生，像這些年與我曖昧過的所有人一樣，最後只有
我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只能夜夜孤枕難眠。
◇
曾經念過一闕詞，裡頭有兩句這麼說：「如今世事已慣，此心到處悠
然。」
朋友為我在茶廠邊長滿藤蔓的牆壁前面留影，我看著手機螢幕裡笑得
比晴天還要陽光的自己也笑了。
九重櫻錯開的季節，我想你已經飛出這個島嶼去到另一個地方過冬。
猴子先生正認真的在處理公務吧？那些從國中畢業了的我的學生們，也在
教室裡專心上課嗎？
我的喉間留著剛剛喝下去的紅玉紅茶，暖暖的，帶著肉桂香。我忽然
覺得高興起來，那茶的氣味與溫度，像這微涼時節的晴日，令人有一種活
著的真實存在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