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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個漁村,很普通的一個小漁村,可能連Google地圖上都看不到任何標示。或許說
這裡是個漁村也不確切,因為村中的還出海捕魚的人也寥寥無幾,如果開船在海上撒個網
就算捕魚的話。
曾經這裡也是往來頻繁的交通節點,南來北往的、買貨賣貨、出門旅遊的,沒有一個人會
錯過這個地方。
那時的市集,每到假日萬頭鑽動,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但那都過去了。
隨著時間變遷,過往質樸的生活有了巨大的改變,所謂的繁華臺北好像是每個人心中非得
實現的願望,年輕人一個接著一個都去大都市打拼,去追求他們以為的榮華富貴。剩下的
都是那些年老得走不動的身影,或已經失去雄心壯志不想再做夢的中年人。
每個離開的人都以為自己很快就可以賺到大錢衣錦還鄉,留在家鄉等待的老爸媽們,似乎
也都相信這個夢想,不過不相信也攔不住那一個個燃燒的熱血心靈。
漁村就只剩下這些老人了。平日裡,時間彷彿凝結,空間似乎停格,除了那從海上那一直
送來的鹹鹹苦苦的海風,總叫人以為這裡陷在某一個時空的縫隙中。
噢,還有那不時飛起的塵埃,及野狗的嚎叫,提醒著你,這裡不是錯覺,也不是一幅風景
畫。
這村子靜得令人害怕。
每年只有在農曆年的時候,所有的一切才會甦醒。明明還有一個多月才是年節,但漁村裡
所有的人都動了起來。寂靜無聲的街弄也多了人語交談。
「你後生什麼時候回來啊?」
「除夕那天下午,也不會卡早返來。一年就這一次過年,多返來住幾天是會怎樣?都不知
道阿公阿罵想孫的心情。實在有影。」
「哎喲,你安捏算好啦!阮後生說過年加班錢卡多,所以今年沒有要返來過年了!唉,都
不想看看人做爸媽的心情。」
「嘿咩,實在吼。」
每一個媽媽嘴裡說得,心裡思思念念的都是那遠在外地工作的子弟。有人嘴裡抱怨著,但
那臉上漾著的笑容,盡是止不住的期待。而有的人臉上裝著不在意,但那溢出來的失落,
誰都看得出來。
一年大概也就這時候,這個村子是有人氣的。年過了,年輕人又紛紛往四面八方去,同時
也帶走所有情緒。
村子又沈寂了。
一個個身影,又回到了屋簷下,停滯、凝結,等下一個年節再醒來。
除此之外,大概只有當我騎著工作用的綠色擋車,隔著圍牆大喊:有信喔,他們才會突然
驚醒,眼裡放著光芒,期待從我手中拿到除了水電費單、催繳單、法院傳單跟百貨公司DM
外,那一封來自都市的信件。
我通常都不願意走進他們的屋子內,甚至連偶而用來曬曬稻穀菜乾或是漁獲的稻埕,我都
不想踏足。因為我這個外人的任何一絲侵擾,似乎都會使得他們僅存對家的想像與期待一
一風化。
我都在圍牆外,隔著牆,將信件遞給那些走起路來微微顫抖的老弱身軀。看著他們驚醒、
期待,最終又失落的回到屋簷下,凝結回雕像。
有一天,我彎入農會旁那條小巷,騎到底,照慣例從後座藍色大塑膠籃中拿出幾封廣告信
件,站在圍牆外,向內呼喊。但遲遲沒有聽到往常會有的應答聲,更沒有看到那個巍峨的
老阿媽走出拿信。
又喊了幾聲,才依稀聽到似乎有虛弱的喊聲從屋內傳來。我立刻立下車子的中柱,衝進屋
內,看到老阿媽趴在地上。我連忙扶起她,讓她坐回椅子上。好險只是一時腳軟,所以倒
在地上,卻又沒有力氣站起來。
確定老阿媽身體無恙,我把今天的信拿給她,不意外的又都是廣告跟各式各樣的帳單而已
。
都進入到屋內了,也就跟老人家多聊了幾句。她似乎很久沒有跟人聊天,一直說著不停,
說自己的獨生子多優秀、多孝順、多英俊,漢草多好。可是多年前上臺北打拼,就放她一
個人自己在家,每年過年過節是會回來,但是總是自己一個回來,不曾帶女朋友回來,都
已經四十好幾了,卻都沒有要成家的打算。每次問他什麼時候要結婚,他都說工作忙沒有
時間,都說臺北女生很難伺候。要他回來相親又推三阻四,一下沒時間一下嫌這個嫌那個
。
老阿媽一直絮絮叨叨的念著,好像把自己滿腹的牢騷都傾吐出來。
我好像聽著,但思緒卻越飛越遠。
我想到自己為什麼願意離家這麼遠,寧願到這個偏僻的鄉下當個小小的郵差,也不願意留
在有家人的都市。
老阿媽看到我無名指上的婚戒,問我是不是結婚了,接連就繼續追問我有幾個小孩、老婆
漂不漂亮啊?
我笑笑的說,還沒,法律還不讓我們結婚。
老阿媽一臉困惑的看著我,我也沒多說什麼。陪阿媽又多聊了一會,我就離開了。
踏出老阿媽時常待著的屋簷,嘴裡不小心吃到幾口遠處吹來的海風,鹹鹹苦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