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騎樓下吃著那一盤咖哩飯,熱騰騰的冒著白煙,碰到冬季的冷
空氣,像凍出霜花一樣迷濛了眼睛。
這裡已經是夜市尾巴的地方,沒有洶湧的人潮,連華麗的霓虹招牌都
黯淡許多,只有闃靜的夜色寂寞的被楓金色街燈籠罩的影子,行人彳亍,
成雙成對在街角貼成耳畔甜蜜的風景;隔壁賣藥燉排骨的路邊攤擠滿了人,
人聲嘈雜,像來往的車輛都是瞬目就消逝的時光。
一個人晚餐,不合時宜的想到:再沿著街道往下走,就會看到那家曾
與分手戀人約會過的二輪電影院。於是記憶像看過的電影,一幕一幕無聲
的又在腦海放映。我總是不肯放過自己,像時光不肯放過我,在手心長成
年輪,刻印一道一道銘心的痕跡。
◇
那是夏天的梅雨時節。我與交往中的男孩看完電影,步出影院,看見
原本晴朗的鉛藍天空,變換成潮溼的低矮灰雲,雨針斜斜密密的把城市織
成一座圍困戀人的牢籠。
男孩蹙著眉與我並肩站在騎樓下等雨停,而雨好像不會停了,落在街
道匯流成河,流進心間將我溺困成愛情裡的波臣。
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戀人如果有真愛,就能突圍。
也許我那時還太年輕,不懂得人情世故,才會看不出來原來男孩的心
早就不在我的生命現場了。那場雨不曾停歇,我的記憶常常還是受困在那
場雨中,只是男孩早就離開了。
◇
三十四歲的這一年,我或者生活或者時光,都與之前的沒有差別。
時光在指尖荏冉,像空氣一樣透明的游移在生命的每一口呼吸之中。
時光重如砂礫也輕如浮沫,日常中無所感知,卻在瑣碎又疲乏的生活裡飛
塵落定般堆累。
如果說,我不過是個行旅的人,經過我漂泊生命的那些人,又要怎麼
為我停留?
我記不得三十四歲這一年遇見的那些人,忘了和誰去看過哪部電影,
忘了和誰吃過什麼好吃食物,忘了和誰看過美麗如詩的風景,夜裡留在肌
膚上的溫暖也早就已經冰冷。我常常覺得自己麻木不仁像旅行太久而困頓
無感了。我與離開的男孩一樣,都不在我的生命現場。
◇
然後,S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早晨醒來,我常常望著還在熟睡的他的容顏看到發呆,我喜歡他高挺
隆起像稜線分明俐落山峰的鼻子,喜歡他長在寬闊飽滿額頭底部長長的睫
毛,喜歡他吻在我嘴巴上柔軟的唇。
但這些都不是我和S在一起的理由。其實,一開始我也沒有非要和S
在一起;我只是希望我在他的生命裡,能成為他快樂的泉源。
我記得,第一次和S約在電影院,看完那部好看電影以後,我們並肩
走下電扶梯,他伸手攬著我的腰,好像我們已經很熟了。我把車停在對街
的路邊停車格,他陪著我等紅綠燈,過斑馬線去牽車。
我打開車箱,拿出安全帽,S微笑盯著我看,我害羞的低下頭,然後
他說:「那我走囉?回家騎車小心。下次再約。」
如果愛是種子,我想那一天的溫度,足以讓愛的種子發芽。
◇
我小心翼翼的呵護我與S的愛情,如履薄冰,如步針尖。我不堪的愛
情斷代史還歷歷在目,不敢或忘。
生命裡的美好會不會像毒品讓我上癮?我已經過完了三十四歲,除了
老去的年華,除了再平凡不過的物質生活,除了用年紀堆累的知識,我還
能留下什麼是永恆而不會消失的呢?
我從來不問S我們的愛能持續多久。
我只是閉著眼睛感覺我們的愛有多少重量,足以到達幸福的那一邊。
忽然我發現,我從來就沒有真的長大。
在那些已經成為化石的戀愛史中,書寫的事都一樣,幸福既近又遠,
真實也虛幻,就像不停消失又接續在一起的時光一樣。
有一天,我能不能學會放下呢?放下傷心的過往,放下美好的現在,
放下無法確知的未來。像那闋詞說的:「如今世路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四季如舊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