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的初中是在長春八中讀的,當時那時一個很亂的學校。
這麼說好象有點不公平,怎麼說那時的八中也是個區重點,在南關一帶算很不錯的學校了。可實情如此,我還記得那時有個順口溜:一中差,二中好,不好不壞三四中。五中瘋人院,六中大糞坑,七中。。。八中打架窩。
不誇張的說,在學校門口上演全武行絕對是家常便飯。開始年紀小,看的人心驚肉跳。後來倒習以為常了,聽說哪裡又打仗,倒跟著跑過去看熱鬧。
有一次,中午吃過飯,和同學在校門口遛達的時候,就碰到一出。我們學校門口有個五路公共汽車站,很多學生都會坐那路車上下學。那天有個八中學生坐車逃票,下車的時候嘴裡還地不乾不淨罵罵咧咧。車上的售票員也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哪能受的了這口窩囔氣,蹭地從車上跳下來,從地上拾起一塊板磚,朝那學生撲過去。那學生一看就是個小痞子樣,大概是在車上逃票被售票員罵了,下車來還口過過嘴癮,哪曾想他會追下來拼命,轉身撒腿就往學校裡跑。
那售票員小夥邊追邊罵:“你他媽有種給我站住。”
前面那位哪裡肯停,一口氣沖進校園。售票員追到大門口,還是有所顧忌,沒敢沖進去,把手一揚,板磚擦著小坯子的腦袋,落地開花。
那時我還剛剛到八中,被眼前的一幕驚的目瞪口呆。哪知身邊的同學見怪不怪地道:“這有什麼,以前八中有個初一的學生拎著裝滿磚頭的書包,追著一個高三的學生滿操場跑。”
哈哈,這就是我那令人懷戀的美麗八中啊。
其實我是很不情不願地來到八中的,本來我是省實驗中學的料,只是考初中的時候有點大意,結果淪落到八中來了。
說是淪落,一點都不誇張。我是在一個大學的附屬小學讀的,同學裡有一半的上了省實驗,結果我這個人見人愛聰明伶俐的尖子生卻出人意料地發揮失常,掉到這個魚龍混雜的大染港裡。
我內心的鬱悶,就甭提了,還為此大病了一場。
不願歸不願,我父母只是大學裡的窮酸講師,也沒什麼門路,我也只得老老實實地,每天跋山涉水地去八中上學。
後來有時想想,冥冥中也許自有命運的安排。如果不到八中,也許我就不會有那甜酸交雜的少年情懷;不到八中,也許不會有那讓我心痛欲碎的感情糾葛。
搬好你的小板凳,聽我慢慢道來。
一
我說過,八中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除了象我這樣的落泊子弟,還有許多世井之家的子弟。對他們很多人來說,能讀八中已經很幸運了。那時南關一帶,雖不說象鐵北一樣髒亂齷齪,也屬城郊結合部,是一個典型的世俗世界,販夫走卒,雜色人等。
所以我剛到八中的時候,很有一種降尊屈貴的感覺,對班裡的一切都看不上眼,很是自以為清高的。
和我一樣清高的,是坐在我前排的付得文同學。他和我一樣,是因為半分之差,被分到八中來的。
現在回想起來,付得文有一個翹翹的鷹鉤鼻子,好看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應該說是一個很漂亮的男生。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彼此一見面便惺惺相惜起來。平時,付得文的臉總是高高的昂著,無論對老師還是同學。在他漂亮的眼裡,八中的愚腐老師是不配教他的,八中的愚笨同學更是不配與之為伍的。而我,居然能和這樣一個人做朋友,除了高興之外,還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其實即使現在想起來,付本人還是相當有才華的。和我不同,他成長在一個工人家庭,很小就沒了父親。他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也都是普通的工人。他是家裡的老小,又聰明伶俐,很受寵愛。大概家裡把他當成唯一的大學生的希望,因為如此,他也自視甚高。和別的同學聊不來,他覺得我才是他的知己。我們經常會在一起聊一些對我們年紀來說很高深的話題,比如文學,繪畫。付德文雖然家境不好,但卻專門找了朋友介紹的人教他畫畫。那時也不懂欣賞,只覺得他的字和畫都很好看。一般談到這方面的話題,都是他在說,我在聽。
有一天下午上自習,中間休息的時候我和付得文又去教學樓後面的操場上散步。那天陽光很好,跑道上有校田徑隊的人在訓練。
“你覺得咱們美術老師怎麼樣?”付得文在陽光下眯著眼睛問我。
“一般吧。“我看著遠處。起跑處運動員正蹲在那裡準備起跑。
“一般?“付的語氣裡滿是不屑。”我看他狗屁不通。“
“是嗎?“我有些心不在焉。我盯著一個穿著紅色背心的,個子稍高的運動員,他一馬當先地跑過來。
“不是嗎?他懂什麼叫美。他只知道照本宣科。“
那個穿紅色背心的傢伙風一般地略過我的眼前,率先沖過終點。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想這個傢伙真帥。
付得文見我望著那邊發呆,不屑地道:“又是郭磊,這才叫四肢發達,大腦平滑。“
“郭磊?“我有些疑惑。他傢伙已走到跑道邊,彎著腰,雙手拄著大腿,喘息著。藍色運動短褲下面結實健美的大腿線條分明。“他就是那個初一時,追著高三學生滿場跑的郭磊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付得文有些老氣橫秋的。“空長了一幅好皮囊。”
我張大了嘴,怎麼也不能把印象中的小痞子和眼前英俊挺拔的他重合在一起。
“不過倒有很多傻了吧嘰女生迷他,都不知道她們怎麼想的。”
“是嗎?”我的嘴巴一直沒合上,看著他往回走,口水差點流出來。
有些漂亮人物,在一百個人裡,在一萬個人裡,你一眼就能看到他,郭磊就是這樣的人。
他看起來,臉上一點凶相也沒有,半長的發,緊抿的嘴唇,倒有一種憂鬱的氣質,好象很適合演瓊瑤電影的主角,怪不得女生會迷他。
他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大概察覺到我的目光,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嚇的趕緊低了頭。
等我抬起頭的時候,他已經走過去了。我熱辣辣的目光又緊隨著他的背影,嘴裡還裝模作樣地問付得文:“又要開區運動會了嗎?”
他火紅的跨藍背心下露出被陽光曬得微黑的肩膀。白色的運動鞋,走起路的樣子很是矯健挺拔,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挺拽的。
我只一心看著他,付得文的回答一句都沒聽進去。
忽然,郭磊轉過身來,惡恨恨地看著我。事出突然,我居然楞在那裡,和他對視著。
向毛主席保證,他盯我的那眼足有三秒。
儘管我當時覺得有一輩子那麼長。
二
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想法,反正從小的時候,我就很希望有個哥哥。
不過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我偏偏只有一個成天跟我象個仇人似的姐姐。小的時候,我倆是走到哪,吵到哪,不共戴天似的。
印象裡唯一有哥哥的感覺,還是在讀幼稚園的時候。那時有個大班的男孩,大概大我一兩歲,我總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到處跑。那位小哥哥好象也對我特別好,走到哪裡都喜歡帶著我這個小跟?蟲。我還恍惚記得他帶我去苞米地裡捉蜻蜓,(我小時候,大學的校園裡居然還鐘苞米,難以想像吧。),帶我去校門口的商店裡搗亂。我小時候長的特別白淨,幼稚園裡的阿姨喜歡叫我‘白小’。可能是長的文靜秀氣的緣故,總會被別人欺負。不過跟那個小哥哥在一起的時候,他很照顧我,也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小朋友一起玩打仗的遊戲的時候,他就是總司令,我則是他的副官。他指揮打仗,分配任務,我就站在他身邊,等他一揮手說,把我的馬牽過來,我就屁顛屁顛地跑去把那匹想像中的馬給他牽過來。他做出很瀟灑的樣子,翻身上馬,象評書裡的英雄一樣一揮手:沖啊。
每次我們沖上敵人的山頭,就把搶過來的石頭木棍當成槍支刀具,分配下去。每次除了他,就是我分的最多。一次有個小朋友很不服氣,指著我問他:“為什麼他分那麼多。”小哥哥很神氣地告訴他:“因為他是我的副官。”然後把手裡的木棍遞給我說:“我的寶刀你也替我拿著。”
我上小學之前,這位小哥哥就搬家搬走了,至此之後我再沒見過他。
不過這段短暫的友誼,卻留下了兩個後遺症:
一個是我一看到電影小說裡司令和副官的時候,就總是有種曖昧的感覺。也難怪我,一般電影裡的副官都是清秀漂亮的,也不知副官都是用來做什麼的,照顧司令的飲食起居?
第二個是我漸漸開始明白自己是喜歡男生的了。當然真的確認是要到好久之後的了,但算起來,那個小哥哥該是我喜歡的第一個男生了,也就是我的初戀情人了,呵呵。
三
有哥哥的確是件很爽的事情。
我小學裡有個姓趙的同學,長的挺漂亮的,只是有些女氣,可學校裡卻沒人敢欺負他,因為他上面有三個哥哥,而且他喜歡動不動就說:“我趕明兒勾我三哥來,揍不死你。”
聽聽,人家就叫三哥來,大哥二哥還在家裡等著呢,都牛翻天了。
有哥哥的好處在八中這樣的地方更能體現出來。要是說聲“郭磊是我哥”,那效果大概跟“黑社會老大是我哥”差不多。
我說過我到八中的第一年,很是自視清高的,因此除了和付得文臭味相投之外,也就沒什麼朋友了。所以班裡那些小混混總是明裡暗裡地欺負我。
有一天放學,我發現自己那輛新買的自行車的輪胎又被人紮了。當時氣的渾身發抖,只想當場揪出那陰險毒辣的傢伙。直到今天,我對這些背地裡做些小人勾當的傢伙,也是從心眼裡鄙視。
眼看天快擦黑,路口修車的老頭已經不在了,我也不能推著車回家。想想還是先把車放在學校,明天再來修吧。
我手裡叮玲?鐺地拎著飯盒,氣惱地琢磨著我們班上倒底誰會這麼陰險,不知不覺地走上了通往“大鍋底”的路。
大鍋底其實是競賽自行車的訓練場地,因為整個場地是中間向下凹的,形如鍋底,由此得名。
從八中到我家,如果走近路的話,一定要路過大鍋底。不過在大鍋底和南嶺體育場之間,有一片小樹林,經常有搶劫的事情發生。
我走過大鍋底的時候,才想起前兩天聽付得文說過隔壁班的同學在這裡被搶過。我猶豫了一下,心想今天不會什麼倒楣事都讓我趕上了吧。想要轉身,回大路又要走挺遠,而且天也快黑了。
想想算了,賭一把吧,加快腳步往小樹林走去。
我腦袋上有三個旋。我們東北那說:一個旋楞,兩個旋橫,三個旋打仗不要命。
別看我外表文文弱弱,關鍵時刻我總能發現從我骨子冒出的血性。
可惜剛進小樹林不久,我就發現大事不好。遠遠見到兩個半大孩子,象老鷹抓小雞似的,把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初中生抓去,正在搜他的身。
我轉身想跑,已經來不及了,那個瘦高個已經發現我了,正遠遠地朝我打量著。
我在心裡暗自盤算了一下,如果我轉身就跑,以我的體育課不及格的奔跑速度,他們如果想追的話,一定會追到。而且到時候,不但要把錢拿走,很可能還會遭到一頓毒打。更重要的是,我一跑,正好說明我身上有錢,暴露了自己。
於是我裝做不慌不忙的樣子慢悠悠地走過去。其實抓著飯盒帶的手心直冒汗,我特後悔那裡面裝的是個空飯盒,而不是兩塊磚頭。
那兩個人已經在小孩身上搜到了錢,其中的胖子惡狠狠地扇了小孩兩耳光,嘴中教訓著什麼。然後小孩哭天抹淚地走了。
兩個人轉過身來,望向我。離近了,發現他們的年紀也不大。不是附近學校初三高一的學生,就是所謂的考不上高中的流失生。
我也看著他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把錢拿出來。”胖子一臉凶相。
“我身上沒帶錢,不信你翻。”我一臉坦白地看著他們。“要是我有錢的話,就坐五路汽車回家了。”我的下一句話差點衝口而出。“要是坐五路,我還能被你們給劫了嗎?”
胖子和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覺得我說很有道理,大概也被我一臉的正氣震服了。胖子朝我揮揮手:“你過去吧。”
我覺得冷汗從脊背上嘩地流下來。
其實在我的上衣兜裡,揣著五塊錢。別看現在五塊錢不值什麼,那時對我可是個天文數字。要知道,那是的汽車月票才五角錢啊。
現在我也記不清當時為什麼懷揣鉅款了,只記得象空城記裡嚇退了司馬兵的諸葛軍師一樣,忍不住想長歎一聲。
就在我邁著輕鬆的腳步,往前走了沒兩步,忽然肩頭有人重重拍了我一下。
我回過頭,見那個瘦子正一臉陰險地盯著我。“讓我搜搜。要是沒錢的話,自然放你過去。要是你撒謊的話。。。。”他說著惡恨狠地抬手做了要抽人的手勢。
我被他嚇的渾身一哆嗽,心想這回小命要不保了。嘴裡尤自辯著:“跟你說過沒有了。。。”只是口氣已經軟了很多。
那廝也不理我,上來就翻我的褲兜。
我正琢磨的是現在撒腿就跑,還是等他搜出錢來,哪種會死的好看一些。
忽然有個聲音在背後響起:“別搜了,他是我同學。”
回頭看時,正是郭磊郭帥哥。
四
我知道看慣了瓊瑤小說的諸位,一定想像的郭帥哥白馬王子一樣的英雄救美,並告訴我他對我也是一見傾心。我們倆就在小樹林裡互述衷腸,海誓山盟,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醒醒吧。
那天確實的情景是,瘦子抬起頭,見是他,叫了聲:“磊子,是你啊。”那聲音了透著親熱和巴結。看來天下的小混混都是互相認識的。
“恩。”郭磊不動聲色地看著我。“讓他走吧。”
瘦子沖我揮揮手。“那你走吧。”
我提了飯盒,拔腿就走,一點諸葛軍師的風範也沒有了。
走出很遠之後,我才想起沒跟郭磊道聲謝。我邊走邊想,要不要停下來,等他過來。
又轉念一想,要是沒把郭磊等來,倒把那怕胖瘦二魔等來,只怕我吃不了兜著走。然後又以小人之心揣測道,看他們那麼熟,說不定是同道中人,把我放了是怕我發現了去學校告狀。再等他們,說不定一會兒他們變了主意,連先奸後殺的事都幹的出來。
越想越怕,不禁越發加快了腳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一件事:郭磊是怎麼認識我的?因為在運動場的一面之緣嗎?在此之前,我對他可是毫無印象的。在那之後,我一見到他,就象做賊似的遠遠躲開,然後在暗處臉紅心跳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哦,他那張迷死人的小臉蛋啊。
忽聽下鋪老姐一聲斷喝:“半夜三更你不睡覺,在上面折騰什麼呢?”
五
第二天早上一進教室,見幾個女生正擠在後排柳鳳的座位上,邊底頭看著什麼邊小聲滴咕著。
我剛坐到座位上,我的同桌周麗便湊過來,壓底聲音道:“你聽說了嗎?”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凜,不是我暗戀郭磊的事這麼快就上了校報吧。“什麼事啊?”我顧做平靜地問。
“山口百惠要和三浦友和結婚了。”周麗瞪大了眼睛,很認真地看著我。“還要退出,再也不唱歌,演電影了。”
“是嗎?”我斜了她一眼。“她沒邀請你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啊。”
“去你的。”周麗生氣地推了我一把,不再理我了。
那時中國正在播他倆演的《血疑》。別的我不敢說,反正我們班女生,包括我那可惡的老姐,都暗戀著電視裡那個高大帥氣的哥哥相良光夫。當然也包括鄙人,不過我可是確確實實的“暗戀”啊。
我老姐和周麗都剪了個那時候很時髦的幸子頭,憑良心講,我老姐的還可以,因為她長的真的有幾分象百惠。可周麗的呢,那真是慘不忍睹。
我曾跟周麗說過,要是山口百惠看了你剪的頭,相信她會削髮為尼去。
周麗當時看了我半天,沒反應過來我說的什麼意思。等想明白了,也不過推我一下,說聲:“去你的。”
要是我跟老姐說同樣的話,她非得拿刀把我殺了,再捅上七十二個窟窿方才解恨。
說起周麗的故事,真是一大羅筐,等我騰出空來慢慢講。
我知道周麗是那種藏不住事的人。果然,過一會她又輕輕推了推我的肘部,小聲說:“我這兒有份剛買的電視早報,介紹他倆和大島茂的,你看不看?”
我很虛偽地做出平靜的樣子,把手伸過去。
她把報紙遞過來的時候,輕聲說:“別讓別人看見啊,剛才柳鳳她們跟我借,我說我沒買。”
我把胳膊放在課桌上,把頭壓在胳膊上,打開報紙,貪婪地欣賞著上面他們倆金童玉女的大幅合影,以及介紹他們的一字一句 。
他倆可真是一對壁人,儘管很多人暗戀友和,可大家卻都真心祝福他們,也許只有百惠那樣的氣質才配他吧。
前面的椅子在動,我以外付得文來了。要是讓他看到我這麼津津有味地讀著這些八卦小報,一定很不屑的。
我收起報紙,抬起頭來,見原來是付得文的同桌沈豔。她剛從柳鳳那回來,象吃了春藥似的,滿臉通紅的,回過身,用手捂著嘴,跟周麗小聲說著什麼。我才沒興趣聽呢,低下頭,接著欣賞我的友和俊哥哥。
忽然我聽沈豔說了句什麼,裡面夾了兩個字:“郭磊。”我的耳朵一下豎起來。
只是兩人都不再說了,嘰嘰咕咕地笑起來,那笑聲頗有些淫蕩。
我抬起頭,見她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周麗還不時推一下沈豔。
“笑什麼啊?毛骨聳然的。”我沒好氣地說。“吃錯藥了?”
“你才吃錯藥了呢。”沈豔對我沒周麗那麼客氣。“我看你是忘了吃藥了。”
然後她又問周麗:“你說他倆倒底什麼地方長的象?”
“鼻子。”周麗認真地想想道。
“是嗎?”沈豔看著她。“我倒覺得嘴巴象,都是薄薄的。”
“還有,還有。。。。”周麗好象又想起了什麼,想說什麼,看了我一眼,卻不說了,然後奇怪地笑起來。
“什麼啊?”沈豔推了她一把,然後也跟著淫蕩地笑起來。
“女色魔。”我在心裡嘀咕著。原來她倆是在研究郭磊和三浦友和什麼地方長的象。哼,上幾何課的時候又沒見她們這麼認真。
其實他倆長的一點都不象。不對,也不能說完全不象。可在哪裡象呢?又真說不上來。
自從那天在操場上見到郭磊廬山真面後,我才驚覺他在我們班有如此數量眾多的女FANS。其實大概以前她們也在講,只是我並不知道她們是在談論那樣一個大帥哥,所以漏過了許多資訊。
她們講的,並不都是郭磊的好,反以他的不好居多。比如說他又去打群架了,他又蹺課了。仿佛她們在他身邊佈置了無數的臥底,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們的法眼。而他的無數劣跡在她們的口中娓娓道來,聽上去倒象一樁樁英雄事蹟似的。
那一天,不知怎的,我心裡忽然升起一陣陣的竊喜。那種甜甜的滋味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我和郭磊分享著一個秘密,昨晚的秘密。
她們再本事,也不會知道昨晚小樹林發生的故事。
那個秘密,我保守了很久很久。是不想與人道,也是無法與人道。
六
鑒於大家對我相貌的好奇,我決定在這裡給大家一個負責任的交代。
那時的我,十三歲左右,個頭一米六十多,白白淨淨的。也說不上人見人愛的,我倒覺得混在一大群人裡,絕對沒人會發現我。而且我那時一直苦惱的事是,我好象一直沒長開,一張娃娃臉,我七八年沒見的大姑楞是在街上一眼把我給認出來了,還直誇我模樣一點都沒變,跟小時候一樣可愛。
我心裡那個苦啊,真是沒處說。
有鑑於此,關於郭磊對我一見鍾情的種種幻想被徹底的粉碎,當然,除非他是個戀童癖。可是左看右看,他那拽拽的樣子,都不象跟我們邁克爾傑克遜大哥哥有共同的愛好。
而且那天以後,無論在走廊裡或樓梯口遇到他,他也沒什麼特別的表示,連點點頭,笑一下都沒有。繃著個小臉,裝酷。
我有時甚至懷疑,那晚在小樹林的遭遇,不過是我異想天開的幻覺。可想想也不象啊,幻覺哪有那麼真實的啊。
轉眼南關區中學生運動會在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的日子裡勝利地召開了。語文老師佈置我們每個人要寫一篇關於運動會的作文,她老人家語重心長地叮囑:“要善於觀察。”
結果那次作業每篇的開頭基本都是:“紅旗招展,鼓樂飛揚,我們的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來了,走來了。。。。”
當然這是題外話。不過我也的確是在認真地觀查著,甚至可以說象克格勃特務一樣一絲不苟地用眼光追隨著郭磊。
那天郭磊有兩個項目,一個是初中男子一百米,另外一個是四乘一百米接力。看著他在場地邊上熱身的樣子,我禁不住想:“八中不開除他這樣屢範校規的小流氓,大概就是為了留做今天之用吧。”
有幾個外校的人跑到場邊跟他打招呼,他也就拽拽的點點頭,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牛什麼啊牛。”我心裡暗罵。“牛逼哄哄的。”
上午的百米預賽,複賽,他在小組都拿了第一,接力的預賽我們校是小組第二,也進了決賽。這下更了不得了,我們學校那些暗戀他的女生象集體發春似的,扯著嗓子高喊:“郭磊,加油。”
那小子更牛了,連看也不看這邊癡心的支持者一眼。你瞧把他厲害的。
連我們一向以嚴厲著稱的英語老師嚴老師,居然也帶著中年婦女特有的矜持誇了他句:“看不出這小子真有兩下啊。”
中午在南嶺體育場外面吃飯的時候,八中的女生象炸了營似的,嘰嘰咋咋說個沒完沒了,好象郭磊的光榮,是她們所有人的光榮似的。她們個個揚著頭,仿佛郭磊的帥氣能耐,也有她們一份似的。真受不了她們。
終於盼到了驚心動魄的百米決賽。場內場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激動人心的一刻的來臨。
就在發令員一聲清脆的槍聲響同時,我們的座位上也發出一聲悶響,接著一道紅光閃過,然後傳來一聲慘叫和嚴老師的尖聲怒?:“你要死啊。”
原來三班的一個小混混的紅色遮陽傘不知怎的突然打開了,正好刮到坐在他身後的嚴老師的眼鏡上。還好嚴老師反應靈敏,心狠手辣,只見她向後一閃,一腳把坐在前面的小混混踹到下麵臺階上。
這邊正鬧的不可開交,那邊的冠軍已經沖過了終點,居然不是郭磊。
我還什麼都沒看到,百米居然跑完了。我還沒來得及喊一聲:“郭磊加油。”他居然就這麼輸了。
我看到的只是一個瘦高的男孩,領先郭磊一個身位的距離,率先撞過了終點線。
所有的八中女生都站在那裡,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一瞬間,時間仿佛凝結在那裡。
我看見郭磊也在回身望著,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清,但我想,他一定很失望吧。
那一瞬,我的心忽然針紮似的痛起來。
七
“都是你小子給作的,好好的冠軍讓你給弄沒了。”嚴老師對那個被摔的鼻青臉腫的小混混不依不饒,把一腔怒氣都發洩到了他身上。
郭磊低著頭向場外走去,孤單的影子拖的長長的。我相信那時八中有不少女生跟我一樣,心都快碎了。
“得冠軍的是誰?”嚴老師冷冷地問。
“是三十九中初三的學生。”一個男生小聲答道。“聽說他上屆就是冠軍。”
“初三的?”嚴老師像是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郭磊不才初二嗎,明年還不是咱們八中的天下。”
可我的心,卻開始埋怨起自己來了。
我小的時候,覺得自己有種特異功能,只要是我預感的東西,一定會發生,百試百靈。在那一刻我想,自己為什麼不在比賽前多想想郭磊會贏呢。如果那麼想了,他一定會贏的。
那天最後的一場比賽就是初中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仿佛不是冤家不聚頭似的,郭磊和那個剛剛拿了百米冠軍的八十七中男生都是最後一棒,兩人一個在第四道,一個在第五道。
前面三棒,八中的男生個個都拼足了勁,可畢竟實力不如人,第三棒要交接給郭磊的時候,八中已經排在老三的位置上了,比第二位的拉了將近兩三米,比第一位的三十九中更差了六七米的距離。
搞過田徑的人都知道,在百米比賽,對手勢力接近的時候,五米已經是不可超越的距離了。可那天郭磊一接過棒,就象瘋了一樣向前沖去,不出二十米,已經趕上第二位。
整個八中的座位炸了鍋似的,大家全都站起來扯著脖子給郭磊加油。
即使今天回想起來,那一刻還歷歷在目。可我總是不能想像,那一刻,在他身上到底裝滿了多少能量。他只是拼命地在往前跑,仿佛稍不用力,那些能量就會在他身上炸開似的。
三十九中的冠軍跑得也相當用力,只是跟那時的郭磊相比,仿佛是人和一架機器在賽跑。
在路程過半,他還領先郭磊兩三米的時候,大家就都知道了,冠軍非八中莫屬了。我想在那一刻,甚至三十九中的人都心知肚明瞭。
在離終點不到十米的地方,郭磊趕上了他。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三十九中的冠軍側身看了郭磊一眼。我想他那時的神情一定很絕望吧。
然後我聽到歡呼聲,然後我看到很多女生都哭了,連嚴老師也摘下眼鏡,抹著眼角滑落的什麼東西。
然後,當然我沒哭。只是我看夕陽的眼睛裡有了許多晶體的折射,象彩虹一樣閃著七色的光。
然後我看到郭磊把手裡的接力棒高高地拋起,在陽光下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是我認識他那麼久,第一次看他笑的那麼陽光。
很久以後我想,就是在那一刻,我開始愛上了他。
八
那一次的作文,我們班所有的同學都不約而同地描寫了那最後一幕的驚心動魄。如果能把那時大家寫的東西都搜集來,發表在這裡,效果一定比我一個人在這裡白唬要好過千倍。
那簡直就是一個傳奇。
後來聽我們校體育老師說,郭磊那天接力的成績,單以百米計算的話,已經超過了長春市高中男子組的記錄。不可思議吧。
對了,鑒於大家的要求,我在這裡對郭帥哥的光輝形象略加以描述。儘管那時他才是個初二的學生,身材還略有些單薄,但已經基本成型了。現在推算起來,他那時已經有一米七八的個頭了,再加上一張俊臉。往哪一戳,都是鶴立雞群啊。我還記得後來我跟他熟了,有一次我倆路過體校的時候,碰到他一個認識的體校女生。那女生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旁邊還跟著另一個同樣年紀的女孩。郭磊和那個認識的女生聊了兩句,然後就跟我轉身走了。
就在我們轉身的時候,我聽到那旁邊的女生用很大的聲音問:“那小子是誰啊?”
聽到回答後,又發自內心感歎一句:“這小子真他媽俊啊。”然後兩個人肆無忌憚地笑起來,嘻嘻哈哈地走遠了。
我當時覺得搞體育的人真是不得了,連女生說話都這麼直截了當。
當然這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
不過要說帥哥不知道自己帥,打死我也不相信,除非他不是真正的帥哥。
何況這樣一個又壞又帥的男生,簡直讓那些沒大腦的女生愛死了。以我收過的情書做基數,可以輕易算出他收過的情書沒有一百也不下幾十。
當然,我是一封情書也沒收過。其實認真地講起來,也不是一封都沒收過。初二下學期的時候,倒收過一封,不過是寫給別人,放錯了課桌的。也難怪她們,一個小女生,要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情信塞到別人的課桌裡,談何容易。由此可見,八中有大把女特務的可造之才。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那次區運動會之後,郭磊在八中女生心目中,就有如現在小女孩心中的F4和周傑倫了。
連老師也開始喜歡他了,儘管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蹺課和打架。可是一俊遮百醜嗎。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伏。冥冥中,似乎命運早有安排。
九
再抽空說個題外的話吧。年紀大一些的老長春,大概都知道老虎公園吧,也就是現在的動植物園。我讀初中的時候,老虎公園還是座廢園,被荒棄了很久,並由此產生了種種聳人聽聞的傳說。
比如,有一段時間我們同學裡流傳著老虎公園鬧鬼的故事。具體的我記不清了,好象是說有個在那裡上吊的女人變成厲鬼,晚上會出來嚇人。還有什麼女中學生在裡面被流氓輪奸的傳說了,等等,不一而足。
我每天放學都會經過那裡。夏天的時候,從外面古色古香的鏤花紅磚牆看進去,裡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意,仿佛掩藏了無限的生機。不知怎麼,我那時總覺得裡面就像是紅樓夢裡的大觀園,隱著無限的風光旖旎。
可惜我從未敢踏足那裡面一步。它就象傳說中的伊甸園般,在我那欲嘗禁果的青澀年紀,每每誘惑著我。
當然那是我們學校的小痞子們常去的地方。我是流氓我怕誰。那裡就是他們的世外桃園,可以蹺課,可以找馬子,可以打群架。
那時的老虎公園是小流氓們打群架的首選之地。地方開闊,人煙稀少,招個幾百人去打都沒問題。最重要的是那裡是個三不管地帶,打完便可以做鳥散,也沒人來管。萬一打不過,還可以撤退到茂密的小樹林裡。
我說過,那時打群架是家常便飯,隔三差五便要打上一餐,慢慢的大家也都習以為常,處驚不變了。
一天傍晚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看到我們學校幾個運動隊的學生,手提著鋼管木棒,從老虎公園的方嚮往學校跑。離近了,看到有的人的上衣被撕破了,隨風飄著,有個人臉上還掛了彩。他們從我身旁一掠而過,不知是迅速逃跑還是準備回去勾人再戰。
當時我留意了一下,裡面沒有郭磊。我還心想這小子什麼時候開始學好了。
第二天早上一進八中的大門,我就發現氣氛不對。教學主任胖子老祁黑著臉站在教學樓的大門口,幾個體育老師也一臉嚴肅地立在他身旁。
我匆匆走進教學樓,忽然覺得裡面陰風陣陣。我緊走幾步,邁進我們班的教室。教室裡來的人不多,可來的人都在那裡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包括那些自習的時候從不講話的所謂好學生。
我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在我往自己的座位走的時候,我發現所有的女生臉上表情幾乎都是一樣的如喪烤砒。
我的同桌周麗已經來了,正苦著臉跟前面的沈豔小聲說著什麼,沈豔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我什麼都沒說,把書包放進課桌裡。我那不詳的預感,就象宣紙上滴的墨水,一點點的擴大,直至淹沒了我的胸膛。
我靜靜地坐在那裡,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
然後我聽到一個很遙遠的聲音,像是周麗在對我說話。我轉過頭去,聽到她一字一句地對我說:
你知道嗎?郭磊死了。
十
很久之後,我還記得那天,我還會在惡夢中驚醒。
我還記得那天,我坐在位置上,使勁地掐著自己的胳膊,對自己說:我在做夢,我在做夢,快醒過來,快醒過來。
可一切都不是夢。沒有這麼真實的夢。
早自習要結束的時候,我們班主任走進來,宣佈今天上午的課取消,學校要調查昨天發生的一起嚴重惡性事件,可能還要叫幾個同學去問話。
什麼樣的惡性事件,她沒說,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是擱在往日,如果宣佈不用上課,很多人肯定樂瘋了。可那一天,所有人都安靜地坐在那裡。一種凝重和悲傷的氣氛籠罩著整個教室。
早自習的時候,周麗已經把她所知道的昨晚發生的一切都講給我聽了。
原來郭磊並沒參加昨天第一輪的群架。據說他下午要訓練,走不開。後來那些打了敗仗的傢伙,想來也就是昨晚我在放學路上碰到的那夥人,回來又叫上郭磊和一些其他的人,又奔老虎公園而去,聽說對方還在那裡等他們呢。
那一仗,打得極其慘烈,成為後來許多小流氓口中的經典傳奇。
事情的起因,有人說是為了爭地盤,有人說是為了一個女孩,也有人說是踢球的時候發生了口角,便下了這生死貼,約在老虎公園決一死戰。原因眾說紛紜,不一而足。而真正的原因,我是在多年之後,在一個當事人口中才得知的,那是後話。
其實下了生死貼,也不過是誇張的說法。一般真正能打起來,並見紅的群架並不多,何況是出了人命的。很多群架往往還沒打起來,就找到了雙方都認識的和事佬出面調停,最後雙方握手言歡,化敵為友也不少。
有時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也打不起來。弱的一方往往被迫簽下盟下之約,俯首稱臣。
真的動起手來,一般用棍棒的必較多,因為一動刀子,就很容易出人命。所以即使大家身上都帶只匕首和三角刀,也很少用,只有在打紅了眼的時候。
那天,雙方就真的殺紅了眼。也不知是哪一方先動了刀,然後就是一片血光。據說郭磊並沒用刀,而且他是在掩護一個朋友的時候,被人攮了一刀,那刀正紮在股動脈上。
那晚醫院便宣佈有兩個死亡的,其中一個叫郭磊。有幾個重傷的,還在搶救之中。
我記得當時我有兩個想法。一個是天妒英才。象郭磊這麼完美的人,是不該留在世上的。那時的想法真的很幼稚,不管別人怎麼評價他,在我心裡他象天神一樣完美。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死去了,在這麼幼稚的殺戮中,就這麼簡單地被奪去性命了。唯一的解釋,便是老天要收回他了,就象許多演義傳奇中的英雄。
二是一個對我這麼重要的人物,在他離去的那一刻,我居然豬一樣的昏睡著,實在解釋不通。我前面說過,我是一個感覺很靈敏的人,包括第六感官。可我怎能如此愚鈍,對他的離去毫無預感呢?
我想,一定是某個方面出了問題。
十一
回想起來,小的時候,我是一個太過敏感而善於自虐的人。
也許我生下來真的帶著那份不同于常人的靈敏,也許隨著漸漸長大,被俗世所污染,遮蔽了視聽,那種奇異的感覺便不再敏銳了,以至慢慢退化消失了。
我小的時候,每當我身邊的人發生了什麼事,我總會聯繫到自己,怪責自己的錯。
那一日,我怎樣也想不明白,到底哪裡出錯了?
後來事實證明是我對了,的確出了差錯。
死去的不是郭磊,而是對方一個叫郭雷的孩子。
因為名字太接近,而且郭磊的傷又很重,醫生宣佈的時候,郭磊的媽媽一下就暈過去了,所以大家都以為郭磊死了。以至以訛傳訛,很快傳回了八中。
當天下午,大家才確認了郭磊沒死的消息,只是他的傷很重,仍在搶救之中。
員警已經抓獲了一些參與鬥毆的學生,也有些人聞風而逃。對方是八十七中的學生,此役傷亡慘重。
聽說郭磊沒死,大家都重重地松了口氣,又積極地投入到造謠傳謠的隊伍裡去,關於這次群架的各種小道消息在教室裡,操場上,水房中不脛而走。
我問了好幾個人,郭磊現在到底在哪搶救,得到了幾個不同版本的答案。有人說是在醫大一院,有人說在醫大三院,還有人說在南關區人民醫院。我到底也沒搞清楚是誰說的對。
放學以後,我抓了書包就往外跑。騎了車,我先去找南關醫院,然後是醫大一院,最後是醫大三院。
那天我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九點。一進門,就被老媽一頓臭?,問我到哪裡作死去了。
嘿嘿,只有老天爺知道我怎樣滿長春逛著找這三家醫院,找到了卻又不進去。只找個沒人的僻靜地方,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因為我找不到他的房間,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家醫院。
後來我想,郭磊那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祈禱。
十一
現在回想起來,年少的那段日子,就象夏日裡叢生的野草,那樣的漫無目的,卻又如此的生機勃勃。
印象裡的長春的天總是特別的藍,好象水洗過一樣,那麼乾淨透明。
後來有很久沒見到郭磊了。有人說他因為參與打群架被學校開除了,也有人說他傷的很重,要在家裡休養一段時間。流言傳來傳去,我什麼也不問,只是靜靜地聽。
慢慢的我知道了很多關於他的事情,比如說,他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他還有一個哥哥,比他大很多,已經工作了。他的家在拖拉機廠,聽說他小學的時候在那裡還拿過全市的少年足球冠軍。因為拖拉機廠中學足球和八中一樣很厲害,大家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放棄那裡而選擇八中。
漸漸的,愈來愈少有人談起他,又有其他新鮮的事物吸引了大家的主意。只是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有時我眺望著如水洗過的碧藍的天空下,那空曠的操場時,情不自禁地會想起那個在那裡奔跑過的少年的矯健身影。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初一的下半學期,我的身體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是我的個頭一下子長了六七公分,到了一米七十多。很多人在那時都開玩笑說好象一宿沒見,我就竄個兒了。更重要的是我那張擠在一起的娃娃臉長開了,我變得不象以前那麼可愛了,卻有種說不出的氣質自然流瀉而出。
那時我有個同學說我不笑的時候有種憂鬱的氣質(“特別假清高,”他補充道)。我笑起來卻挺“凍人的”。我已經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總是和一幫人混在一起,別人叫我們“理大”幫,因為我們中很多人都是某大學的家屬子弟。每天放學,因為順路,我們也喜歡結伴有說有笑地一起走。
慢慢的,我變得開朗起來。在那幫子人裡面,我也挺如魚得水的,大概我天生就是個善交際的人,只是陌生的環境遮蔽了這個天性。與此同時,我與付得文的關係卻一日差過一日。他很痛心疾首地看著我和這些胸無大志的平庸之輩混在一起,隨波逐流,簡直是自甘墮落。我們之間的接觸一日少過一日,漸漸地,我也覺得他高傲的有些不和時宜。
一段少年的友誼,就慢慢付諸流水了。
十二
初一的時候,我們班上學習好的基本都是女生,排在班級前十名裡面的有八個是女生。記得那時老師和家長都愛說什麼“男孩子發育的晚,等男孩開始用努力了,女孩子就不行了。。。” 現在想想這都是些滿有歧視性的言論,不過那時倒大行其道。
不過我們班裡,卻有兩個學習很出色的男生,一個叫長軍,是我們班長,另一個我們叫他阿銳,是我們的學習委員。
長軍家裡是部隊大院的,可能從小就管教有方,說話辦事很象個小大人。他長著濃濃的劍眉,國字臉,一股凜然正氣,頗英俊的。不過我開始注意到他,卻完全因為一個女孩子的緣故。
我們班有個女生,外號叫“快槍”。這外號據說是從小學帶來的,可能跟她的脾氣有關。用北方話講就是有點“缺心眼”。她很努力地想在我們班成個人物,可又總是得罪人。後來有一次,被我們全班評為“最不受歡迎的人”。一般女生要是受到這種打擊,不是趴在課桌上痛哭流涕,就是飛奔出教室外去尋短見。可她老人家真是不同凡響,當時就跳到桌上破口大?,把我們班主任都嚇了一跳。
就是這樣一個女魔頭,居然看上了我們班長長軍。以她的脾氣,當然不會象我那樣安於做地下黨。除了撅嘴拋媚眼之外,還整天寫點什麼打油小詩之類的,放進長軍的文具盒裡。
沒過幾日,全班都知道了“快槍”喜歡上了長軍。快槍自然是無所懼,大概還生怕人家不知道,上自習的時候有事沒事就往長軍身邊湊。每當這時,我們班的那些壞小子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沈豔她們女生則笑眯了眼,捂著嘴說著悄悄話。長軍的臉漲的通紅,低著頭,不理快槍。
“臭不要臉。”學習委員阿銳冷冷地罵一句,聲音很大,我估計快槍一定聽得到。可她沒有還嘴。
快槍還是有些怕阿銳的。阿銳在班裡人緣很好,黑白兩道都很吃的開。據說他爸爸在銀行當很大的官,每次我們校長見到阿銳,臉上都帶著討好的笑容,和他聊上兩句。
老師們很喜歡阿銳,因為他學習好,人聰明,長的也精神。可他和我們班上的小痞子的關係也不錯。那些小痞子見了他,都“阿銳阿銳的“叫的很親熱。
可我在心底裡不大喜歡他,具體因為什麼,我倒說不大清楚。許是他對我的忽略和輕蔑。我覺得從某一部分講,我和他很相像。儘管當時我的學習不怎麼樣,長的也一般。可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超過他。我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前面說過,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理大幫”的一群人會湊在一起,把幾張課桌拼起來,邊吃邊聊。每當這時,長軍和阿銳也會加入我們。長軍家裡雖是軍隊的,可住的和我們理大一牆之隔,所以也是名正言順的“理大幫”。阿銳呢,大概是因為找不到更好的共晉午餐的伴兒了。和那些小混混,下了課聊聊還可以,要是終日與他們為伍,阿銳這樣清高的人是不屑的。
那一日,大家正吃的高興,不知道誰把話題扯到快槍身上,說起她給長軍寫的那些小詩,大家頓時哄堂大笑。
長軍的臉又漲紅了,瞪著我們,長長的睫毛在正午的陽光下一眨一眨的。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長軍張的霎是好看。
十三
想來我真是見異思遷的人。之前還是那樣地暗戀著郭磊,如今見不到郭磊了,又開始喜歡上別人了。
不知大家打小是否都是這麼過來的,還是因為我格外淫蕩呢。其實我現在倒覺得這是一種心理健康的表現,說明我們容易從創傷中恢復過來。同志們想想看,打小到大,你共暗戀過多少人,要是每個都尋死覓活,念念不忘,可該如何健康平安地成長起來啊。
遺忘,也許是上蒼給人類的一個禮物,把它交到時間的手中,再轟轟烈烈的事,過了若干年,不過也是流水中淡淡的雲影了。
閒話少說,且說我發現了長軍的美貌,就象發現了一個久已放在我身邊而不知的寶匣。郭磊的光芒,遮蓋了其他人。我驚覺自己居然忽略了身邊這樣一個品貌雙全的帥哥。而我的驚醒,還要拜快槍的刺激所賜。後來我曾想,要不是快槍那麼張揚地喜歡上了長軍,我是否就讓他那麼無聲無息地在我身邊滑過去了。
我說過,我們理大幫的人,因為家裡住的都在一個方向,所以放學大家順路就一起走,有說有笑,很是熱鬧。
以前大家在一起說笑,我也沒什麼心。自從看上長軍以後,我便留了心,走在他的身邊。大家起了爭議,我也站在他的一邊。很自然的,我們越走越近。也沒什麼特別的表示,但彼此看對方的眼神,就會流露出與別人不同的親近。
現在回想起來,在長軍一方,那是一種純純的友誼。在男孩子克服對女生的恐懼之前,同性之間特有的友誼。在我呢,是一種對哥哥和朋友的喜歡。長軍在軍隊長大,一身正氣。跟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可是有一點我挺不高興的,就是他對快槍對他的猛烈攻式所採取的曖昧態度。我從不懷疑他是不會喜歡快槍的。可是他除了臉紅,很少採取激烈的方式來回應快槍的騷擾。這讓我很不痛快,尤其是聽別人講他倆的關係時,可我又做不了什麼。
但總的來說,我們的關係還是很好。在回家的路上,等別人都到家了,最後我們倆還有一段短短的路要走。每當這時,我都會一手握著自行車車把,另一隻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他沒騎車,便隨著我一起走。
他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然而和我在一起,他的話也多起來。現在我的腦海裡,還有那兩個少年在黃昏裡搭肩而走的畫面,象記憶裡的一陣清風。
然而,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命運從此拐了個彎。
十四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
一千里,一萬里,跨著山,隔著海,因這緣分,卻終究要相遇。
在我以為,我已經把他忘掉的時候,他出現了在我的面前。
那是我們升上了初二不久,有一天早自習的時候,班主任領進一個人來。
那人高高的個頭,穿著套草綠色的軍衣軍褲。班主任介紹的時候,他低著頭。等老師說完了,他抬起頭來,環視了教室一周。那眼裡桀敖不馴的光,我如今還記得。
正是消失了大半年的郭磊。他剃了個短短的頭,比光頭長一點,好象剛從監獄裡放出來的一樣。臉似乎白了些,可卻明顯地瘦了。
班主任也沒多說什麼,指著我身後的空位置,跟他說:“你就坐那兒吧。”
我的心當時就“砰砰”地跳起來。看著他沿著過道朝我一步步走來,然後又從我身邊掠過,我簡直要窒息了。
那時有不少孩子喜歡穿軍衣軍褲的,可沒有一個穿的象他那麼精神,包括長軍。
那一整天,我什麼課都沒聽進去,只覺得我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背後燒烤著我,可我卻連頭也不敢回。
課間休息的時候,有的小混混過來跟他打招呼,他也帶搭不理的,很是冷淡。想來我們班的小混混層次太底,跟他過不上話。
郭磊的到來,給我們班上帶來了一絲詭異的氣息。課間休息的時候,再沒了往日的喧嘩打鬧。大家都低聲說著話,或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連那些平日裡囂張的小混混也變的老實起來。
那幾個風騷的女生也變得羞澀起來,偶爾朝我身後望一眼,很快臉上帶著飛紅地轉過頭去,趴在課桌上,和隔壁的女孩竊竊私語。
午間休息的時候,郭磊也不在教室裡吃飯,一個人出去了。可屋裡依然有種很壓抑的安靜。
“不是說他被抓起來了嗎?”吃午飯時坐在我身邊的永忠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低頭扒著飯盒裡的飯。“你沒聽老師說他是休學半年嗎?”
“嘿嘿。。。”永忠沖我突然笑起來。“曉澗,我看老師把他分到你後面座的時候,你臉都嚇白了。”
“放你娘的屁,”我白他一眼。“我怕他什麼?”
除了長軍,其他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我臉色異常。我正辯駁著說我沒有,坐在一旁的阿銳不冷不熱地道:“許是激動的,也未可知。”
十五
我對阿銳的厭惡已到了忍無可忍的程度。
不說他對我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和笑容裡的輕蔑,這一切我還都可以忍受。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一切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他。
令我氣結的事,幾個星期過去之後,他居然是我們班裡唯一可以和郭磊說的上話的人。我不清楚他是怎麼和郭磊勾搭上的,反正每次郭磊見到他都會點頭笑笑。他是那時我們班唯一享受這一待遇的人。
而郭磊,對我這個救命恩人(當然這傢伙不曉得我站在醫院外那副傻樣)置之不理,毫無表情,冷若冰霜。
每天早自習的時候,阿銳就會借學習委員職務之便,趁收作業之機,過來和郭磊聊兩句。當然也不是什麼緊要的話,可阿銳臉上透著那股親熱勁,讓我覺得好難頂。
不就是個小流氓嗎,值得你那麼巴結嗎?我心裡憤憤地想。
正想著,我的同桌周麗捅了捅我:“明天到地質宮去聽公審,你去不去?”
“當然去了。”我看她一眼。“你可得一定去啊,看看當女流氓的下場,現在懸崖勒馬還來的及。”
“去你的。”周麗有些不高興,在我背上捶了一下,往我身後瞧了瞧,壓低聲音道:“你才流氓呢。跟你說,我明天不想去,要是咱們班主任發現了,你就跟她說我昨天就有點感冒了。”
“讓我幫你撒謊啊?”我白她一眼。“我可不幹這種事。有什麼好處?”
“哎呀呀,你真煩人。”周麗看著我。“我不是答應給你買兩周的電視報了嗎?”
“那是哪百年的事了。”我想了想。“要不再加一期新體育吧。”
“你以為我是誰呀?”周麗瞪起眼。“不行。那我求別人說,還不是一樣。”
“好,好,有你的。”我上下打量著她。“反正明天老師問起來,我就說你去相親去了。”
第二天一早出門,就發現天陰陰的。一陣陣秋風刮過來,身上涼嗖嗖的。我想著要不要回家再套件衣服,可看看表,時間已經晚了。
我們讀中學那邊陣,經常有這種公審大會,把一些強姦犯,搶劫殺人犯五花大綁,背後豎著塊大牌子,上面寫著他們的姓名,然後用紅筆劃上鮮紅的大叉叉。
我記得有一次,我在學校的佈告欄裡看過一個強姦犯的照片,小夥子長的特別精神。雖然剃著大光頭,可仍掩不住臉上的俊秀。看著他,我忽然想起了郭磊,下面居然有了反應。我怎麼可以看著強姦犯的照片有了反應,這使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這樣想著,那反應更強烈了。
公審大會是在地質宮前面舉行的。那時地質宮前面還沒修花壇廣場,只是一片爛泥地。一排幾十輛卡車在地質宮門前一字排開,每輛車上站著一個插著牌子的犯人,左右各站著一名持槍的員警。高音喇叭震天響,申述著這些犯人的累累罪行。
我本想看看能不能在這些犯人裡找到那個年輕的強姦犯的身影,可惜我們學校站的太遠,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我身邊同學嘻笑打鬧著,根本沒一點來接受教育的樣子。有的好學生,居然還帶了本英語書,到這裡來背單詞。
大會快結束的時候,開始飄起了雨絲。一會兒,車子開動了,一輛接一輛,押赴刑場。同學中的小混混們沖到路邊去看熱鬧。有些街上的小混混,騎著自行車,追趕著刑車,還喊著什麼。
正在這時,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直撲身上臉上。我回頭看時,長軍他們已被人群沖散,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邊隨著人流往路邊跑去,邊抬眼尋找著長軍他們,因為長軍身上帶了把傘。可幾千人中,哪裡找的到他們。
我正望著,忽聽身後有人在喊我。
我轉過頭,看了一圈,卻沒看到喊我的人。
十六
“葉澗。”那個聲音又在喊我。
我順著喊聲望過去,見有個人站在一棵大樹下,高高的個子,草綠色的軍褲,居然是郭磊。
我邊猶疑著邊慢慢地走過去,心想我是不是聽錯了。
他跟我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我很尷尬地站在離他不遠的位置,
雨水打濕了我的頭髮,順著髮絲滾落到我的面夾,我感到自己的臉上燙燙的。偷眼四下望望,樹下還站了不少人,不過好象沒有我認識的,都是外校的。我不禁松了口氣。
雨越下越大,半空還響起了劈雷。我突然想想不對,怎麼能站在樹下呢?常識老師不是說雨天站在樹下最容易被雷劈嗎?
我看看郭磊,見他從口袋裡掏出煙,很嫺熟地點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他的手臂從袖口露出來,上面有一道長長的明顯的疤痕。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這麼大的雨天,附近又沒什麼避雨的地方,等跑到醫大哪兒,還不得澆個透心涼。然後我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要是我和郭磊都被雷劈了,長軍他們聽說了不知會怎麼想?聽說雷專劈姦夫淫婦的。
我們是姦夫淫婦嗎?
我不禁又看看郭磊,見他半仰著頭,吐著煙圈。那青色的煙圈在空中纏繞滾動著,被風吹散了。郭磊俊美消瘦的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笑容,很快也被風吹散了。
我一時不禁看呆了。
我已經不太記得那天是何時雨停的,我又是怎樣回到家裡的。只記得到了晚上,我便開始發燒,忽冷忽熱的,媽媽說是被雨澆了又被風吹的緣故。
在家休息了一天,我便急急地要去上學,家裡人很詫異我對學校的熱情。
那天我進教室的時候,郭磊已坐在那裡。我一步步從過道走過去,心砰砰跳著,心想他會不會當著全班的面和我打招呼,或是沖我笑笑。
正想著,他抬起頭來,和我的目光相遇,他看了我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又低下頭去。
雨天的那一幕,好象從沒發生過。後來我想,是不是那天他根本不曾叫過我,一切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的幻聽幻覺?包括上次在小樹林的遭遇。
我們的關係沒有任何進展,彼此仍處於敬而遠之的狀態。這一切,一直持續到那件事的發生。
十七
我前面說過八中有很多販夫走卒的子弟,見慣暴力,也習慣以暴力解決問題。並不只是一般的小混混,即使平常不到吱聲的人,暴力起來也非常可怕。
象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常常是處於週邊看熱鬧的。想不到,有一日,我也會被圈到旋渦的中心。
事情的過程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不過因為這件事關係的我和郭磊的發展,不得不在這裡贅述一番。
那件事發生在八中的藍球場上。我本不是一個喜歡打籃球的人(我喜歡排球),可那日吃過午飯,因為他們人手不夠,就被同學拉下場。
衝突的具體起因我已經記不住了,大概就是因為一些場上的衝撞,我跟一個叫李雷的外班同學口角了起來。那個李雷我以前就認識,而且看著他也挺老實的。沒想到那次他吵著吵著,一巴掌扇過來。我當是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耳邊轟鳴,險些坐倒在地上。一來是不曾防備他突然動手,二來是他的力氣絕對很大。我還清楚記得當時我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他媽的這傢伙是不是成天在家裡被他老爹煽耳光啊。
我“嗷”地一聲撲過去,上去就是一個窩心腳,朝他踹去。哪知這小子身形靈活,一下子就躲過去了。然後我倆就撕扯著對方扭打起來。我雖是異常憤怒,拼近全身力氣,還是占不到什麼便宜。畢竟他一來比我力氣大,二來打的架比我多的多,比我更有經驗。當我們被聞訊趕來的“理大幫”的同學拉開的時候,我身上已經又挨了幾拳幾腳,而對方只被我刮了兩巴掌。
我被拉開的時候,嘴裡還叫?著,那時真是拼命的心都有了。理大幫的人拽著我,我一眼瞥到長軍正站在一邊,心裡百感交集。一來想著自己這副模樣被他看到。二來是氣他居然能這麼平靜地站在一旁。怎麼說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啊,看到你的好朋友被打成這副慘樣,你居然無動於衷?你不上去幫我揣他兩腳?
當時我要是手裡有把槍,我會毫不猶豫地上前把李雷幹掉,以解我心頭之恨。
我甩開拉著扯著我的同學,抹抹嘴角的血,沖還在那邊叫囂的李雷冷笑一聲,轉身往教室走。
一路走,心裡一路難過。倒不是因為被人打,而是可恨這時居然沒一個人為我出頭。平常我很瞧不起那些小混混動不動就說:你有種給我等著,我回去勾人來揍死你。可現在我去勾誰呢,我的那幫朋友都在場外,可卻沒一個肯上去給我出頭的。
其實後來平靜下來想想,我的朋友和我一樣,都不是驍勇善戰的人,讓他們為我出頭也是難為了他們。只是少年的熱血,是不顧一切的。那次的事件,讓我很好的體味到了我平日所不屑的“為朋友兩肋插刀”。
走到教學樓的後門,快上臺階的時候,有個高高的身影攔住了我。
“怎麼了?”他問。
當時不知怎的,所有的委屈一下湧上來,淚水奪眶而出。
“跟人打架了?哭什麼?”他拉住我的手。“有本事打就別哭。”
我甩開他的手,滿面淚水地沖進教學樓。進了教室,還好午休時間,只有幾個同學趴在課桌上在睡午覺。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座位上,心裡難過的要命。一是恨自己的無能,二是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麼欺負過,心裡恨的要命。
又想起剛才那人說的“有本事打就別哭”的話,想想覺得那人好象是郭磊,可又不敢十分確定,因為那會兒只顧著難過和哭了,居然也沒看清是哪個。
趴了一會,漸漸平靜下來,才想起自己渾身都是土,臉上大概還有血跡,馬上就上課,要是這副模樣被老師同學看到了,還不糗死了。
我在洗手間呆了很久,弄乾淨身上的塵土,看到臉上還有一道被指甲劃破的口子,用水拍拍,還鑽心的疼。
正在這時,我聽到走廊裡一陣吵嚷。出去一看,見我們班門口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外班的學生。我心裡一凜,難道是他還追打到我們班上來不成?
當時握緊雙拳,拼命的心都有了。我走到教室門口,其他人見到我,都自動閃出一條道來。
果見李雷站在我們教室裡,背對著我。見我進來。旁邊有人小聲道:“葉澗來了。”
李雷回過頭來,我嚇了一跳。他的臉整個腫起來,兩個眼眶都是黑的,頭髮被粘在前額上,好象還有血跡。
他沖我努力想笑笑,可又象要哭似的:“葉澗同學,今天是我不對,不該先動手打人,請你原諒我。”
我楞在那裡,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搞什麼。
他朝前走了兩步,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葉澗,你要是還生我的氣,那你就打我出氣吧。”說著,他把頭低下,脖子往前伸著。
我的臉熱的發燙,剛剛要復仇的念頭都拋到九宵雲外去了,嘴裡喃喃地說:“快上課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