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走的那年，家裡頭發生了好多事。
父親接手祖父事業後，初期那段讓他備感榮耀的成功奮鬥過程，使得他整個人志得意滿了
起來，慾望和野心也與日俱增，對金錢和權勢的渴望更是昭然若揭。無止盡的膨脹擴充事
業版圖後，終於讓他嘗到失敗的苦果。那段期間，每天晚上都能聽到父母親對著彼此嘶吼
叫罵；漸漸地，同時見到兩人的機會越來越少，吵架的次數也不多，當我幼小的心靈，竊
自以為日子終於可以回復到那段平靜的過往時，父母竟決定離婚了。
「媽咪．．．我是不是作錯甚麼了？妳為什麼不要我？」我抽抽噎噎地低頭哭著。
「小恩乖，媽咪不是不要你，媽咪答應你，等加拿大那邊安頓好了，媽咪就接你過去。」
母親淚眼汪汪，憐惜地拭去我兩頰的淚水。
「我告訴妳啊，承恩他姓祿！他是祿家的長子嫡孫！妳休想把他帶走！」
父親拉住母親的手，惡狠狠地罵著。
「我問你！你關心過他嗎？你照顧過他一天嗎？他身上流著一半我的血啊，
你這殘忍的畜生！」母親歇斯底里地捶著父親胸口，大聲地嘶吼。
「我沒照顧過他？我整天這麼勞心勞力不是為了這個家嗎？妳呢？妳除了上街串門子打麻
將，妳還會甚麼？」父親怒氣沖沖，將披頭散髮的母親推倒在地。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張牙舞爪的倆人，自己默默地擦乾臉上的淚水，走進房間，把門帶上，
躲在棉被裡，放聲大哭。
那一年，我八歲。
母親離開以後，父親更是將所有的時間，投入在挽救自己的事業上，徹夜未歸的日子也越
來越多了。
每日放學回家，我總會先將家裡所有的燈都打開，然後將電視的音量轉到最大，接著才進
房間寫功課。隔天早上睡醒了，再把電視和燈關都好，出門上學。有時醒來，燈和電視都
關上了，那麼代表父親昨晚曾回來過，餐桌上就會放著一個禮拜的飯錢及生活費。其實，
我還蠻習慣這樣的日子，因為不需要整天面對著那個總是唉聲歎氣、朝著我訴苦的父親。
唯一較難適應的，是我很怕打雷，一聽到雷聲，心臟總是跳得好快好快，所以每當看到窗
外開始下起雨，我都會事先將放在客廳的那張嬤嬤的相片，和嬤嬤送我的那串手珠藏在棉
被裡面，窗外雷聲乍響時，我會立刻躲進棉被裡頭，轉著念珠想著：
「嬤嬤，嬤嬤，妳出來保護我吧，我好怕，我好怕啊。」可是，嬤嬤一次都沒出現過。
或許是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小學時期，我在學校的人緣並不好，一個朋友也沒有。休息
時間，同學們都在外面玩著團體遊戲，紅綠燈、躲避球、跳格子，打打鬧鬧的好不開心。
而我卻只待在位子上，拿著剪刀和色紙，一個人摺著各色各樣的小動物，天鵝、猴子、紅
鶴、山羊、大象，總是能信手拈來；我會將整個桌面擺滿自己摺的小動物，再將下巴靠在
桌邊，摸著手上的念珠，痴痴地看他們，這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嬤嬤牽著我的手，帶著我
逛動物園一樣。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上了五年級，才有一點點的改變。
每天早上，我都會徒步走到離家三百公尺外的公車站牌，搭公車上學。這天，公車上的人
不多，我拿出父親生日時送的大金剛遊戲機，認真的玩著。
「哇，這個看起來真好玩，能借我嗎？」
我抬起頭，一個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的小男孩，直盯著我手上的遊戲機看，兩隻眼睛骨溜
骨溜地轉著，於是，我借給他玩了好一陣子。後來，他告訴我，他叫小斌，大我一屆，今
年六年級了，也是每天搭這線公車上學。隔天，搭上公車時，又遇到了他，兩個人的友誼
，就在這每天不期而遇的情況下逐漸增溫。
約莫一個月後的某天，小斌主動提起說想來我家玩，我想反正家裡也是沒人，便答應了他
。
到了家，我拿出冰箱的可樂請他喝。
「你家好大哦，而且東西都好漂亮。」小斌睜大了眼，四處張望著。
我搔搔頭說：「會嗎？我沒甚麼感覺。」
「帶我去參觀一下吧？」他說。
「這是我的房間，這是我嬤嬤以前的房間，這是我爸爸媽媽的房間，爸爸說沒事不可以進
去．．．．」我一間間介紹著。
後來，他喊著肚子疼，要借廁所用。我指了指方向，繼續看著電視上的卡通。
「小斌，你好慢喔。」過了好久他都沒出來，我朝裡面喊了一聲。
「快了快了，你等我一下。」走廊傳來他的回應。
小斌從廁所出來以後，神色有點慌忙，說家裡還有事，就匆匆走了。
我也不以為意，把電視聲音調到最大後，就進房寫功課去了。
隔天一早，我是被父親拽起來的。
「我問你，我房間的錢到哪去了？你拿那麼多錢要幹嘛？」
「我沒有拿阿．．．」我睡眼惺忪地說。
「不是你拿的還會有誰？我教你騙、我教你學著騙，你才幾歲啊？就開始會騙人了？」
父親抄起棍子，對我小腿一陣猛抽。
我急得都哭了，大聲說：「我沒有拿阿．．．我真的沒有拿啦。」
父親打得手痠了，惡狠狠撂下一句：
「跟你媽一個樣，要錢不會跟我說嗎？幹嘛要用偷的？」
之後便將大門用力一甩，走出家門，留我一個人坐在地上抽抽噎噎。
哭著哭著，我想起昨晚，小斌來家裏的事。
我急急忙忙地出門，趕上平時搭的那班公車，一眼就看到坐在後排的小斌，我上前問道：
「小斌，你昨天是不是有進我爸房間？」
只見他眼神狐疑，抬起頭來，上下打量著我說：「你是誰啊？我們認識嗎？」
看他的態度，我終於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當時腦袋一片空白，氣得連手都抖著的感覺，至
今仍記憶猶新。
但，我又能怎樣呢？
至此，我對於人類這種動物的信任感，可說是完全毀壞殆盡。
後來，父親在事業上找到了強力的合作夥伴，有了這間跨國集團的資源作為後盾，總算是
讓他站穩了腳步。
而我，不曉得是不是受到父親的影響，竟也開始認為，只要有錢，甚麼也買得起，甚麼都
能解決。
國高中時期，我便以這套準則，開始在學校裡橫行霸道，胡作非為。直到，讓我遇上命裡
頭那顆剋星。
「嘿嘿，恩哥，聽李駿說，上周六你把四班那朵花也給摘啦？」
一個剃著平頭的痞子，面帶猥褻地問我。
週三上午十一點，教室內傳出的陣陣講課聲，使我昏昏欲睡。一群穿著學生制服的不良少
年，躲在圍牆後頭，享受著手裡的那把新鮮空氣。
我不記得這個平頭痞子的名字，也不知道李駿是誰，我吐了口菸，隨口哼了一句：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是啦，你們看看，恩哥就是一個字，帥！」
留著刺蝟頭的拍著我的肩，對著其他人說道。
這刺蝟頭倒是熟人，他是Ｘ中這群不良少年的頭頭，大家都叫他阿諾，可能就是那顆刺蝟
頭的緣故。
我熄了菸，把阿諾拉到身旁，塞了三張花花綠綠的蔣介石給他，低聲說：
「請大夥喝茶。」
阿諾嘿的一聲，把錢塞在褲袋裡，轉頭吆喝著那群人。
我低著頭，故意踩著地上的落葉殘枝，往操場方向走去。還在衡量著午餐該去哪吃，才一
轉身，砰地一聲，一頭撞上某個人的胸口。
嘖，哪個不長眼的敢撞我？
抬頭一看，我靠，怎麼又是這撲克臉，真的是冤家路窄！
「祿承恩！你又偷躲著抽菸！」沉著一張撲克臉，那人聲音低沉地質問著我。
「操！關你屁事啊！」
我惡狠狠的朝他呸了一句：「宋宇維！你這條擋路狗，老子的事用不著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