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午夜三點一刻,地點,陌生男子的租屋處,
散在地板上的髒衣服,空氣裡瀰漫著一點菸味與雄性獨有的汗水味道,
窗外的夜晚很寧靜,似乎全世界只剩自己還醒著,
月光從窗簾的縫隙滲進來,好像什麼不明的感覺也滲進了胸腔裡。
平時不抽菸的阿敏,
不知怎麼突然想拿起菸灰缸裡還殘著的一支沒抽完的菸,
嚓的一聲點燃,好像是向荒涼無邊的宇宙,發出求救的火光,
想起曾經那個他笑著說,「哥抽的不是菸,是寂寞。」,
就算是現在,聽到這種荒唐的話,也會像當年一樣,
回給他一個確確實實的白眼。
其實阿敏很討厭菸味。
「所以我才會這麼討厭菸味罷?」,阿敏自己這樣想著。
「就跟討厭寂寞一樣。。。」
抽不到半口便捻熄了菸,阿敏躡手躡腳的離開陌生男子的租屋處,
在有街燈的路上,
走到暗處,就想起這些年有些空白虛擲的時光,完全想不起來,
走到明處,就好像過去那些被像太陽的你照耀著的美好時光。
人生好像就像明亮的珠子與晦暗的珠子穿成一鏈,
從眼前過隙,形成一小篇躍動的圖畫。
阿敏邊走邊踢著街上不知名的小石子,
想著習以為常的街道真的很神奇,
很像從一個陌生異世界逃回到了原本熟悉的地方,
記憶中習慣而鮮明的地方,讓自己可以忽略掉晦暗的那一塊,
當明亮的珠子越是明亮的時候,就似乎看不到晦暗的珠子了。
不熟悉卻又熟悉的筋理的觸感,
微濕的皮膚之間磨擦著,一波一波的浪衝擊著緊繃的下腹,
像是自己還是嬰兒時在子宮裡感受到羊水的波動,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玻璃窗上蒙上一層淡淡的霧,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
自己的身體隨著浪潮的波動起伏扭動,
快感混著罪惡像香料一樣,反而更勾起最心底層的饑渴。
阿敏走到街燈下,迷離的眼被燈光照耀的有點睜不開,
年近三十的自己,沒有什麼大業也沒有什麼偉大的企圖心,
但工作與收入都還算穩定,朋友不算多也有交心的朋友,
雖然沒有穩定的另一半,但生活也還算快樂,
馬斯洛的人類需求金字塔中,第三層是愛與歸屬,
想想在歡愉的當下中,可能有愛吧?但是沒有誰歸屬於誰,
所以有時候才會覺得心底空空的罷?
就簡單的常識就可以看出,中間缺了一半的金字塔怎麼都不會穩固罷?
所以自己才不像偉大的人一樣,擁有自尊或是自我實現的衝動罷?
阿敏覺得這樣的解釋,好像蠻圓滿的,
像小孩子一樣,滿意得小跳躍了一下。
不一會,便又走到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裡。
有時候,不知道原因為何,在暗處的時候反而讓阿敏覺得放鬆而且安全,
黑暗就像溫柔的母親,完整的接納自己,
又像水,毫無死角的包覆全身,給予阿敏安全的庇護與愛的感覺,
在太陽照耀之處,不管是什麼人,以什麼姿勢存在,
總是有得不到亮光的地方,
阿敏是個悲觀的人,他容易去注意到太陽照耀之下背後的黑暗處而感到不安,
卻也知道人無法只活在黑暗裡,需要仰賴光與熱繼續活著。
阿敏在床上緊緊的抱著裸著身子濕黏在粗喘的陌生男子,
還央求他將整個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阿敏覺得有點無法呼吸,
好像帶著一點痛,更能感受自己真實存在在這世上,
阿敏還閉著眼睛,想藉由關閉一個感官,好加強其他感官,
讓愛與痛烙印在身上,變成如疤痕的記憶,
唾液、汗水、精液混著因為興奮而流出的分泌物,
在阿敏與他的身體之間濡濕。
在這一刻,阿敏覺得沒有任何人比自己與他之間還更緊密,
硬是要阿敏形容的話,他們之間好像股骨相連著脛骨一樣,
之間的愛液就像關節液,緊密連結著彼此,是他們愛的溫床,
也保護著彼此,免於外界的侵擾,若是將他們兩個分開,
世界只會感到痛不欲生。
一眨眼又步行到一個街燈下,被明亮的閃到,
讓阿敏突然覺得自己又老了一歲,
覺得自己應該要過得健康一點,所以去申請健身房去參加了路跑,
覺得自己應該要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了,所以開始存了一點錢,
除了很偶爾有時間出國的花費與一些天花亂墜的保險外,
也不知道要把錢花在哪裡,理財書一翻開便成失眠最佳良藥,
發現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不是一個人了,
所以也比較少跟朋友去夜店去哪裡狂歡了,
媽媽也開始感受到一些親戚的話語,而開始旁敲側擊,
也開始介紹一些相親對象了,
父親總是張著報紙看著,阿敏每次經過的時候,
總是不由自主的摸摸鼻子快速通過,
擔心得像個小賊怕被抓到一般,
而期間也不是沒有遇到一些對象,
男性也好、女性也好,也都嘗試過了,結果反而才知道,
有些世俗眼光覺得很棒,很光鮮亮麗的漂亮人啊,
也不全然是好的對象,就像光亮的地方就會有黑暗一樣。
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然後再無限重複,
生活好像也不是太大的意思,說好不是頂好,說壞也不真的壞到哪裡去,
身邊似乎只剩下家裡那隻老貓可以傾訴,也願意安安靜靜的聽,
有時候還會邊聽邊睡到翻肚,阿敏從沒覺得這樣落單過。
接著又是一個路燈之間的陰暗。
在恍惚之間,被男人從背後抱著,
阿敏似乎聽到男人在耳邊呢喃一些阿敏聽慣了的甜言蜜語,
自己從沒把它當一回事過,
阿敏開始環顧著四周,電腦、男人的衣物、
小桌子上還有一些空酒瓶與菸灰缸、幾支啞鈴、
掛在衣櫃上半乾的灰色毛巾,
就是一個標準的單身男子的窩,與自己沒有不同,
阿敏的視線最後來到天花板,
開始回想怎麼一個突然得又跌入這無解的幽暗裡,
手機上血紅色的小方塊,彷彿是通往另一個天堂的入口,
以遊行之姿,揮舞著寫著最赤裸的身體密碼的大旗,
在這個天堂裡,大家穿著剪裁最好的膚色燕尾服,帶著黑色面具,
好像是大家都懂的默契。
恍惚之間,從不知不覺中醒來,望向潔白牆壁上的指針,
又是午夜的三點一刻,阿敏自己也覺得奇怪,
總是在這個時間醒來,會不會是習慣造成也無從考究,
望向在一旁熟睡的男子,薄棉被掩蓋不住男人寬闊的背部,
就像一片溫柔的草原,可以豢養許多羊隻,
明明知道自己也是被豢養的其中一只小羊,
卻又忍不住貼著他寬大的背部,偷偷嗅著每個男人都不一樣的肌膚的味道。
阿敏想要不驚醒對方,想躡手躡腳不、拖泥帶水的離開,
腦袋不知為何又開始迴響起幾句老掉牙又灑狗血的歌詞,
阿敏自己也覺得有些得趣,歌詞是這樣唱的,
「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歌詞的後面不知道為什麼,卻也都想不起來,阿敏也不在意,
只是覺得,曾經最後的疼愛是給予對方的溫柔,
如今,手放開這種最後的疼愛,是留給自己的罷。
不知不覺,阿敏走到下一處街燈下,
阿敏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好像變得有點憤世嫉俗,
很難輕易相信別人,也不知道這樣忽明忽暗的生活,
是不是大人所謂的長大後的世界,
也不知道自己這樣一路調適過來的態度,
說到底該是幼稚還是成熟,只知道一般人也都跟自己一樣,
帶著一點不為人知的幽暗,存在這個有光有熱的世界底下
,儘管是什麼樣濃的幽暗,阿敏不懂太多。
阿敏只知道,
菸的味道,怎麼是離你越遠越濃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