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時,跟家裡不睦。一方面受不了每天老爸酗酒的行為,也對於同儕在學校
對我冷嘲熱諷的言語感到很自卑,把自己封閉在遊戲裡頭。也確實,那時在瑪奇的
公會裡頭認識了一些朋友。
雖然我是一個不太會表達和社交的人,但總是有幾個人對我很好、很親切。
「她」是一個香港人,是公會的會長。公會只是隨手點了一個加入而已,也不
知道那是一個香港人的地盤。原已經不擅交際的我又面對語言溝通較有障礙的人,
更不能暢心的聊天,所以我也沒有特別在意別人如何。
她倒是每一天看見我上線就和我打招呼,問了我今天學校怎麼樣,有沒有吃飽
。台灣天氣怎麼樣,有沒有多穿幾件衣服。可能在很多人的眼裡看起來就是很簡單
的寒暄,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極大的溫暖。
便是有一天,我們聊起天來了。
我告訴她我的家庭背景,當時奶奶還在臥床,家裡又出了什麼爭執。今天又被
同學嘲笑了什麼、欺負了什麼。老爸昨天晚上喝醉酒又對我說了什麼,打破了多少
東西。
她總是會停下手邊的事情,或是等事情忙完了,坐在城鎮裡頭跟我好好地聊了
天。說些人生的道理給我聽,告訴我許多平常人不會跟我談論的細節。教我如何不
去在意那些閒言閒語,開導我大人其實有他們自己多少的煩惱。
她從來都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總說些:「你要體諒他們。」或者「其實你已經很
幸福了」這種不知所謂的話,而是深入的跟我討論家裡的狀況、人際的處理。
知道我沒有母親陪在身邊,她便要我叫她媽咪。反正其他人也是這樣叫的,只
是這一句媽咪我叫得特別親切。因為我是非常真誠地把她當作一個母親在抒發我的
心情,她也永遠不厭其煩地聽著。
隨著基測的時間越來越接近,老爸對我的要求便是要我考上一間公立的高中。
最好是能念一個對未來「有幫助」的東西,紓解家裡的壓力。
我的成績向來不差,即便我從來沒有寫過功課也沒有唸過書。但我不愛上課,
因為只要踏進教室,我便可以感覺到有許多不友善的目光和壓迫的氣息。那時老愛
裝病請假,多出來的時間即便早起,我也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有一天,我們又聊起天來了。
我告訴她其實我發現我其實是同志,我喜歡的是男生。她沒有說什麼,只是告
訴我幸福要自己去追尋,即便這條路比平常人難走了許多。
那是我心裡的一個秘密,所以她也告訴我她的秘密。
她是一個癌症病患,已經很嚴重了。
我才知道原來每一個禮拜她會消失兩天,是到醫院去做化療。接著隔天便沒有
力氣做任何事情。最多就是回到家打開遊戲掛在城裡,便去休息了。但只有看到我
在的時候,才會挺著不舒服的身體和我多聊幾句。
當時我的心情豈止是難過可以形容,但我對於死亡其實沒有太大的概念。
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都知道死掉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這一個人就從世界上
消失,但唯有在經歷身邊的人離開之後,才會真正了解這一層意義對我們的傷害有
多麼大。
那時奶奶臥床第五年過世了,我沒有流下太多眼淚。我是很愛她的,我還記得
當時從幼稚園下課,她總是會用她那雙長滿繭又皺皺的手牽著我,到巷口的雜貨店
買一個我愛吃的漢堡糖,那也是我每一天最期待的時候。
接著開心地打開包裝,把漢堡糖分成三份,每五分鐘吃一個。這樣我就可以有
最幸福的十五分鐘。
最後一次講話,我們吵了一個很大的架。
我憤而離開公會,帶走了兩個和我比較好,也不滿她那一陣子講話尖酸刻薄的
人,自己創了一個公會。但其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緊接著我就要考試了。
但我總是不會忘了她當初對我的好,我也複製了她對別人好的那種方式。當有
新手進來,我就開始教他怎麼玩這個遊戲,怎麼配點比較好,現在該去哪裡解任務
。陪他去跑跑地圖,看看這個遊戲的風景。
一段時間後,因為老爸的壓力,我也在最後一個月逼不得已的開始唸書。
考完試、分發完了。我真的上了公立的高中,才想到這款曾經讓我體驗到溫暖
的遊戲,於是我又登了我的角色上去看看。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我的公會幾乎也要解散了,只剩一個和我不錯的朋友還
有在玩。看見我上線他也密我和我打了招呼,聊聊最近怎麼樣,考試得如何。
最終,他提到媽咪了。
她已經走了。
我在電腦前哭得不能自己,想起當時的我,每天期待就是上線和她聊天。聽她
說她兒子如何、她老公如何。聽她教我人生的道理,聽她教我哪一句話的廣東話要
怎麼說。
我們不常聊MSN,但是MSN的訊息紀錄,最後一段話她說:
我和我兒子說了呀,這張大頭等我死之後要放在墓碑上。
這時我頭髮還這麼多,還笑得這麼開心。
我漂亮嗎?哈!
你漂亮,你當然漂亮。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這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這段字打到這裡,我依舊鼻酸。
轉五專的第二年,也大概是我人生最挫折的時候了。
當時我的生活費不夠,必須得在外打工生活。班上同學本來相處融洽,也因為
我和我的前任分手,也就是班上的班代分手之後,人際關係變得無比糟糕。
那時我做了傻事,我吞了很多很多的安眠藥,就這樣睡了很大一覺。
也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景物依舊,我坐在客廳打遊戲。爸爸出門喝酒去了,奶奶已經過世。
我和媽咪坐在城鎮某個角落,透過電腦,我彷彿可以聽到她的聲音。
「小惡呀!」
「有很多事情,是我們人不能決定的。」
「可是盡力很重要,如果你真的盡力了,那便是人生的關卡。」
「媽咪不能決定可以活多久,以後也不能陪你一起玩遊戲了。」
「為什麼呀?」
但是這一句為什麼,我沒有得到回覆。
在某一天我又想起這個遊戲時,登了角色進去,才發現上一次我有一封短信沒
有讀到,那是媽咪傳給我的。
「我一直很在乎你呀!所以我才創新角到你的公會去看看,你教得很好。」
「未來自己要加油呀!」
而我接下來有多麼崩潰,我也已經不記得了。
人生對我而言就像是一把刀,不論怎麼走總是左一撇右一劃,走的遍體麟傷、
血肉模糊。朋友問我怎麼撐過這一段日子,我無言以對。
只是世事無常的讓我覺得可怕。
走到如今,我最重要的兩個貴人都已經不在世上,難免有些孤單。
有許多的經歷和故事,說出來簡直像小說。
然而等待得漫長,只是想要找一個人,說說床邊故事。
說說我人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