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書前語吧。剛滿二十一不久，說老，是不會老，但要說年輕，卻怎樣都比不過輕狂的少年。偶爾回想，發現自己記住很多事情，但忘記的事情，似乎遠比想像中更多。
我努力著，要用寫下的方式，記憶每一個走過生命的人。
然後，記得的事歸我，忘記是忘記的事，是歲月必然帶走的，是白雲，是蒼狗。都不會是我的。
而我也只能用這種方法，紀念每一個在我身上走過的時代，還有那些男孩。
不長，但也夠了。
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之一，P
學測放榜之後，學校找了許多社團經驗豐富，又已經申請上大學的人，籌組成畢聯會。
眾多人裡頭，其中一個是我，一個是他。
就只是個小白臉嘛。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但其實，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應該是在更早以前，在我們還可以自由請公假，玩社團的高二，我們在自己的社團領域玩得很瘋，各有發展，互不相識。
高中生的圈子其實很小，尤其又是男校。混久了，就算不會每個人都認識，倒也知道大多數人的來頭。
那時還不認識他，只知道他和某校的儀隊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後來不知為何，分手了，但仍保持朋友關係，偶爾看見朋友在他倆見面的動態上留言。
直到加入了畢聯會，大家自我介紹時，我們才真正地認識。
記得那是十七歲的我啊，仍陷在愛情的狂熱中，沒有人知道我的水深火熱，究竟是因誰而起，為誰而落。
我在想，大家或許都會猜，也有人試圖問過我，我都沒有答覆。
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問過我這些問題。
他是一個好溫柔的人。
快畢業前，莫名其妙與他熟捻起來，但都聊些什麼，我幾乎都忘記，只依稀記得，他在我身旁或是在其他人身邊，好像都一直扮演著那麼溫柔、緩慢的角色。
我總藉著公務繁忙，不與大家吃飯，他總會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我都笑著說，不了，不餓，等等再說。但腦中其實惦記著，那個還在高三教室裡，拼著指考與未來的男孩。
有天染了風寒，一病就是好幾天，整日沒有胃口，倒也閒不下來，只能抱著身體坐在電腦前，繼續做事。
久了，其他人也都不再問我要不要吃些什麼，或是身體好了沒，就只有他還是會不停叨叨絮絮，溫柔的叮囑像是他曾在我身旁，輕輕滑過吉他弦的雙手問我。
而我也記得，在他呢喃著的口吻與眼神裡，曾用過心疼二字。
我不知道溫柔如他，是否會對我寫下的耽溺的字句有所感應，但敏感如我，於那個陷入盲目狂愛的十七歲裡，多麼害怕一切將覆水難收。他的字句和溫柔，讓我有時，在一瞬間的分神裡與另一個男孩重疊。
某個下午，說要到琴房集合，我和他在教室待遲了，急急趕去，卻在深幽如迷宮的琴房間迷路，找了好久，只隱約聽見其他人的聲音，卻不知聲音從何而來。
我突然想起，前幾天在操場旁邊的樹下，我為情所哭，他剛好路過，見我不成人形，默默地拿了面紙過來，坐在旁邊，輕輕拍背。
他沒有再問我這件事，我也沒再與他解釋，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他的溫柔如故，我的心境太平。
而此刻，他牽起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是濕熱的溫厚，覆在我冰冷的手背上，他一邊牽著，嘴邊一邊咕噥些什麼。
我早就忘記我有沒有回應他，或是他又跟我說了些什麼話。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記得，我們的身影在昏暗的琴房間流動，像是身居在巢穴裡的鬼魅，緩緩遊行。
我沒有跟其他人說過這件事，也沒有問過他。久了，什麼都該要忘記。
他讀了間離我很近的學校，騎在長長的羅斯福路上即會經過。大學之後，我們鮮少聯絡，逐漸在按讚的日子裡失聯。
有時想起他，我會點進去他個人頁面看，三年來，他似乎交過一任女朋友，後來又草草分手。
最後一次看見他，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我到他學校附近的商圈閒逛，累了，在街角抽起煙來，正好瞥見他出現在飲料店排隊的人群裡面。
我捻熄菸蒂，上前拍了他的肩膀。
嗨。
他一臉驚訝，問我怎麼會在這。
我說，我跟朋友來逛街。然後，卻什麼話都再也接不下去。
我覺得好奇怪，沒來由地覺得好困窘，連忙說要走了。回頭時，我揮手跟他再見。
他笑得和以前一樣。
我不知道他是否和當初一樣溫柔，是否，對他後來的女朋友也是那樣溫柔，又或者是這種溫柔，只有他對我如此。只是我還記得，沒有忘記，在最低潮的時候，他牽住了我，溫熱的掌心貼緊我荒涼如廢墟的心底，即使只是一瞬之光，我都願意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