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冬微涼的夜，公館繁鬧的街，燈火通明，人們往左走、往右走，或是像
離我不到三公尺遠的那個男人一樣，跨出人擠人的騎樓，細嚐他嘴上叼著的菸，菸頭在他
吸氣時焚燒成橘紅色，離開嘴遂又黯淡消沉，並且從口中吐出令我作噁的氣味。
和我相約的男孩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問說：「你在看什麼？」。他的樣子跟我
想像中的沒有太大差距，比我矮一點，理著平頭，不過他穿著彈性運動短袖上衣，還有
一件黑色運動短褲。我問他：「你這樣不會冷嗎？」。
他帶著我走進人群中，沒多久向左折入一條微亮的小巷，瞬間安靜下來。他走路
有種特別的律動感，我盯著他的背影，猜想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進了左手邊僅有的一間
二手書店，他去找他的書，我找我熟悉的書。我蹲在書櫃前等得有點不耐煩，就去找他，
他給我他手上捧的其中一本書，我隨意翻開一頁開始讀，試圖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最後
他買了四本書，加上我手上這本。
後來我們去肯德基，我準備明年的大考，他讀著剛買的書。他把腿盤起來，腿上
浮現的肌理向褲裡延伸；過一會又把一隻腳往外伸，我想起他學了一陣子的瑜珈；再來
又把另一隻腳伸出，在靠牆的長椅上、我的面前劈腿，身體向前微傾，維持這個姿勢
好幾分鐘。我望向他，他也抬頭對上我的目光，我們相視而微笑，他笑得眼睛瞇起來，
問我：「怎麼了？」。我還是在想他是什麼樣的人。
離開肯德基後，我們走去對街的學校散步，路上只有從十公尺高灑下來的微光，
沿途擦身而過的那些人的臉都暗地看不清楚。他走在我前面，身體白茫茫地律動。我們
幾乎沒有說話，我仍在想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迷路了兩次，然後帶我走進一間建築物，像兩個探險的人，不知道會不會突然
有野獸出現。我們坐在四樓到三樓的樓梯口，他坐在我身後像環住我，好一陣子，
他說：「你好可愛喔」。最後他提議再晃一下，就晃進了三樓的一間殘障廁所。
那一夜，那半個小時，我們在吸氣時焚燒成橘紅色，離開嘴遂又黯淡消沉；
囫圇彼此的氣味，卻不曾嚐到對方嘴裡的味道。我終於見到了他褲裡的肌理，還有撐起
彈性運動上衣的軀幹。但對於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又更想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