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見,所謂「很久」,大約是兩周,這是我和他的時間感。
他仍在小鎮工作,接任部門基層主管,我則搬來離他一百八十公里的城市,
有份稱頭且薪水頗豐的工作,記得那時接獲升任消息時,刻意約他一起午餐。
他特地從小鎮的另一頭,來到我這頭,一上車我和他說了這個消息,
隨後附帶我即將被派駐另一個城市,我能讀出來他「恭喜」那聲背後的複雜情緒。
我們去了那家常去的壽司店,下午回到小村裡,晚上約了一些兄弟在家裡慶祝,
隔天帶著宿醉回到鎮上,將租屋處東西打包,我即將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了。
離開小鎮那天,我拍了一張村子的照片,安慰自己滿滿的不安,
雖然派任的新工作複雜和充滿挑戰,所幸上司及同事人都很好,
沒管理下屬經驗的我,慢慢摸索如何管理10人不到的工作team,
時常搞得自己比下屬還忙,因為很怕在上司面前丟臉。
有時需要應酬,出門講電話成為逃酒的合理藉口,在螢幕上熟稔地按出他的電話,
一開口就先向他吐苦水,他在電話裡笑笑地要我撐住,並要我記得嘔吐不要讓人看到,
否則很丟臉。
「講這麼輕鬆,你來做,要不是看薪水和待遇不錯,每年調薪,
要不然真的想回家開民宿算了」,我在他面前總顯得像小朋友,
在他面前,我不需要面面俱到,不需要事事求好,就只要耍賴討拍。
他倒是很少和我說工作,我不太知道他怎麼handle整個部門的事,
那是我們Team兩倍以上的人數。說到這,我真的很少為他分擔什麼煩惱,
他不主動說,我不主動問。他倒是很常說他跟女朋友的計畫,10年了,
也該準備結婚了,好有個正當理由終結兩人牛郎織女分隔兩地的故事。
我們能見面的時間不多。但電話如同過往,三天兩頭就這樣聊著,
反而不常用通訊軟體。
每次回去小鎮前,總會和他說火車抵達的時間,然後在燈光昏黃的小站外,
等他開著那台小車來接。
「有東西要買嗎?村莊裡面的雜貨店關了喔」他總這樣問。
「買酒和吃的」。
「酒鬼」,他這樣回。我就不相信他不想喝酒。
假日是我們放鬆/放縱的時候,回到屬於我們的秘密基地,
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吃著鎮裡買的炸物,大聲地笑著。
假日結束總是他送我去坐車,像是一個慣常動作一般,但非每次都如願搭上車。
兄弟們總是要我喝到上車的前一刻帶著醉意上車,在車上昏沉睡著,
他不只一次逼我把車票拿給他,當場撕碎天女散花,其他兄弟們就大聲笑著,
然後按住我的肩膀把我的包包丟在一邊,隨手用手機訂最晚的那班車,
有時他不撕車票,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開喝,擺明沒有辦法送我坐車。
昨天深夜正準備睡的我接到他電話:「睡了嗎?等一下開視訊」,
「開視訊幹嘛?」
「很久沒有看到你,看一下你,也讓你看一下我。」
隨後他撥了line給我。撐著睏意聽他講話,想起還沒刷牙,
便在廁所全程直播刷牙洗臉擦乳液程序,他從頭笑到尾,
說第一次的視訊經驗沒想到是在看我刷牙洗臉,感覺很蠢。
回到床上,將手機放在床旁邊的櫃子上,側身枕著,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加班實在太累,抵擋不住睡意,說我要關視訊睡覺了,
他居然說:「視訊不要關,直播你睡覺」,我看到他旁邊有一罐啤酒,
這人假日不喝酒身體會養是不是?
「白癡喔,誰在看直播睡覺的啦,我要關了啦。」
「好啦,晚安,愛你無條件。」
「晚安,先降。」
「不能掛,你沒有跟我講『愛你無條件』。」
「講這幹嘛?最近學會的歌喔。」
「啊就講,不然我等下再打電話叫你起床。」
「好,愛你無保留,愛你無保留,可以嗎?晚安。」我講了兩次。
我知道他看了我寫在臉書上抒發工作情緒的文章,才會故意播視訊來鬧,
我們都在話語偷渡了某個程度的真心話。
對於說愛這件事,他越來越不害臊,反倒我有時會多想,他是否另有所指,
我可不想讓其他兄弟覺得我們之間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很幸運,我們各自有份喜歡的工作養活自己,沒想過會變成小村子裡的注目焦點,
雖不算少年得志,但總算不像過去30年那樣困頓。
我們的貧窮出身,在30歲之際,好像有了不一樣的風景。
無論貧窮富有,無論疾病健康,永遠陪伴彼此,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