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跟國小幾個同學約了唱歌，曲間我與另一個同有
抽菸的人一起蹲踞在廁所，雲裡霧地解決一些癮頭。
黑了不少啊，我問他。對啊，他說，現在工作都需要
在外面跑，反正本來就很黑了，也差不了多少，語畢的他
還訕笑了兩聲。我看著他的眼睛，好幾年了，他笑得時候
都沒什麼變，只是眼角處好像隱隱多了些紋路。
他是我的初戀。那年我們小五，正是男生愛女生的好
時節，而我不，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那些在操場上揮灑
汗水的男孩們。而他，既打籃球又跑田徑，我便如同班上
那些初識情竇的女孩一樣，理所當然地喜歡他。
一直到國中，有一次，我放學後跑去他的補習班試聽
，就為了能看看他、跟他一起上課，而好巧不巧，老師竟
把我的位子就這麼安排在他的旁邊。
那時的座位好小，要是隔壁女生在桌上畫白線的話，
我鐵定是要不停被打的。可有些事情比被打難受，在那個
年代，男生是還不能愛男生的，而我卻屢屢因為抄寫筆記
時與他不經意接觸的手臂，罪惡又幸福地顫抖。
想來真可笑，誰說偶像劇演得不是真實的人生，我確
實也曾惡俗地因為只要能看看他，或不經意地碰到他，就
感到快樂。
一只菸罷，他問我最近過得好嗎，我笑著說，不錯啊
，繼續去唱歌吧。
走出廁所時，包廂正好一曲唱罷，朋友於是催著我說
，快點快點，下一首歌我很喜歡，我幫你點來唱給我們聽。
我好奇，想說能是什麼歌，結果還真沒想到，是Hush
的《第三人稱》。我笑地停不下來，問他們說，你們知道
這對我是怎樣的一首歌嗎？
那年我二十二歲，從未嘗過戀愛的滋味。
那天晚上，我帶著我以為的二十二年的幸運，跟著我
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回家。到家後我們躺在他的床上，天
花亂墜地聊著天，桌燈昏黃，而那時他的電腦正溫柔地唱
著Hush的《第三人稱》。
原本肩並肩與我共躺的他，突然一個翻身到我的身上
，幾乎是臉貼臉地問我，你接過吻嗎？
那時Hush正唱著，天真以為，是他的獨特品味。
而我一直都覺得他的眼睛很好看，笑的時候，那些被
大家嫌老的魚尾紋，在我眼裡有說不出的性感。
我於是失迷地回答他，沒有。
後來他搬走了，而我也再不會騎車跨越整個台北，只
為跟一個人一起看場電影、一起在公園散步遛狗。想來也
是好笑，到最後，我竟然會在KTV裡讓兒時的初戀聽我唱
這首《第三人稱》。
我一直都慣性地，會把一首歌代表人生中的一段感情
。記得有次我慌亂地離開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床，失神遊走
在街頭時，正巧走到一個街頭藝人表演自彈自唱的地方。
他說，接下來這首歌，要獻給那些，乍看之下在愛情裡苦
惱、卻其實是最幸福的人。
我記得我那時一聽就笑了，想不起自己生命裡，有什
麼樣的歌能表達這種生澀。而等他一開口唱，我卻又笑不
出來了。
國中畢業典禮的時候，我拉著喜歡了五年的他在司令
台的後面，雙手發抖地對他說，我喜歡你。當天回家以後
，我用CD隨身聽撥著夜市賣的林冠吟，一邊哭一邊聽她唱
了一整晚的《毀滅愛情》，記得那時還把歌詞寫成紙條夾
在課桌椅的桌墊底下，外加一堆沒人看得懂的暗號。
長大了以後，總覺得生命會在很多細節裡無意地嘲笑
你。街頭藝人還在大聲地唱著，我永遠祝福你，基於堅定
的友情。可我卻不再是那個，會因為不經意碰觸而幸福地
顫抖的男孩了，我剛離開一個男人的床，只覺得自己如此
不堪。
大學刑事鑑識概論裡，教授上課時總會提到《路卡交
換原理》這個破案的關鍵，說是世間上所有事物接觸後，
必定會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跡。
我在你們身上留下了什麼呢？如果是當年那個天真的
男孩的話，希望他能永遠活在你們的生命裡，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