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蕪田園》
6
「跟主管出來吃飯，我好緊張喔。」岳漢說。
「我不是主管啦，主管是Nathan好嗎？」
「Nathan連中文都聽不太懂，整個部門的主管明明就是你。」
「現在不在公司裡，我們兩個的地位是平等的。」
「但現在是上班時間，主管帶著實習助理跑來吃下午茶喝咖啡耶。」
「好啦，別再說了！」我抓住岳漢的手，有些燙燙的。
當時的岳漢大學四年級，在我們的公司當實習助理，其實就是工讀生。第一
次見到岳漢，他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白襯衫，結實的胸膛簡直要把這件襯衫
給撐破了。
我猜想，這件不合身的衣服應該是跟其他人借的吧。
岳漢只是間中等科技大學的學生，但他的談吐卻意外地吸引著我。他不同一
般來應徵實習的學生說著一嘴天花亂墜，而是顯露出平實穩重，他明亮的雙
眸告訴我，任何事交付給他都不會有問題。
我沒看走眼，岳漢不但對公事使命必達，連我的私事，都幫我安排地服服貼
貼。
當下我就向Nathan建議用了他，而且建議讓他成為公司的儲備幹部。
Nathan有點訝異地問我：「他是你的親戚嗎？」
我說不是。
Nathan說：「那你怎麼這麼器重這個年輕人？」
「我只是覺得他有一股當下年輕人沒有的氣質。」
「我也是這樣覺得。不過，你們真的不是親戚嗎？」
「你怎麼會這麼問？」
「就覺得你們長得很像。」
「是嗎……」
後來的確有不少人說我們兩個有「夫夫臉」。
起初我對岳漢只是抱著提攜後進的想法，他比我小了十多歲，就算這個年輕
人很帥、很優秀、很誘人，但我與他是主管與部屬、長輩與後輩的關係。而
且，雖然我的雷達嗶嗶作響，他也不見得就是圈內人；就算是，他也不會看
上我這個中年男人。
我是個思想負面的人，負面的根源來自於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一生積極向
上，十多歲的時候投筆從戎，花了三十年的光陰，才在他的肩上鑲上第三朵
梅花，但也僅止於此了。既無血統、又無關係，孑然一身的農家子弟，就卡
死在三顆炮的上校職位，再也沒有晉升的機會。於是他將積極用在家人身
上，所有人面對他的積極，紛紛躲避：姊姊嫁人，逃到美國，我也追隨姊姊
的腳步，到英國讀研究所，至於妹妹，則躲在高雄男友家，幾個月才回台北
一次。唯一跑不掉的是父親結褵三十年的女人──我的母親，他管制母親的
生活，將她關在暗無天日的家中，原因是「社會凶險」。母親心靈順從著
他，但她的身體卻有激烈的反應。卵巢癌快速侵蝕她的身體，不到一年的時
間就撒手人寰了。
當時的我，跟述方正在熱戀中，既不想接受母親生病的事實，也不願面對該
照顧母親的責任。
母親過世，我崩潰了，述方也離我而去。
岳漢的出現才讓我從母親過世的陰影中走出來，但另一個人的另一場病卻也
使我們分手。
老人因為肺炎住在加護病房三天，我也在醫院裡睡了三天。在老人轉入普通
病房後，我回到家裡。打開門，岳漢幫我把家裡整理地整整齊齊。
「回來啦？阿伯有沒有好些。」岳漢跑來抱著我。
我看著岳漢，吻了他一下，說：「我覺得，我們分手好嗎？」
「為什麼？」岳漢睜著大眼睛看著我。
「我覺得壓力很大。」
這理由好爛。
岳漢問：「今天不是愚人節吧？」
我搖頭。
岳漢不再講話，只是眼淚流滿雙頰。
連我都覺得自己可惡至極。
還記得那也是個霪雨霏霏禮拜四的晚上，我留在公司加班到十一點。
「你怎麼不回去，多做可沒有加班費喔。」我對小助理岳漢說。
「沒關係啊，跟您一起工作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岳漢笑了，他右側的小虎牙在疲累的我眼中看來特別可愛。
好不容易將設計圖的完稿寄出，我和岳漢是最後兩個離開公司的人。
「我載你回去吧。」
「不用啦，副總監你家不是在木柵嗎？到土城不順路吧。」
「我們去板橋吃宵夜，再順道載你回去吧，我知道那裏有一家碳烤店很不
錯。」
「副總監您累了一天，還是別跑這麼遠好了。」
「你就答應我一次吧。」
岳漢最後答應了，我想應該是上級的壓力所致吧。
我在碳烤店喝了一些酒，有些微醺。
岳漢不喝酒，只喝了果汁。
「副總監你喝酒開車不好，還是讓我來開吧。」
「你會開車啊？」
我不知道為什麼竟勾著岳漢的手，身體搖搖晃晃，一直往他身上靠。
「這種進口車你會開嗎？」
岳漢笑了笑，說：「這種高級車還真沒開過。」
「撞壞了你賠得起嗎？」
「賠不起。」
「賠不起還開？」
「撞到了只好每天都在公司加班賺錢賠您了。」
真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最後還是讓岳漢上了駕駛座。
這小子竟沒把車開回家，而是開進了一家汽車旅館。
在那溼濡濡的梅雨夜，我將溼濡濡的分身，放進岳漢熱騰騰的體內。
完事後，我酒也醒了，突然覺得自己越了分際。
岳漢趴在我身上，玩弄著我乳頭上的捲毛。
我對他說：「這樣好嗎？」
「為什麼不好？」
「我是不是在欺負你？」
「我喜歡你啊！」
他爬上我的身，親吻我的脖子。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下個不停，我們的舌也交纏不止。
我就這麼莫名地愛上岳漢，兩年後卻也莫名趕他離開。
我對嚎啕大哭的岳漢說：「你恨我吧！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恨我吧！」
其實，最恨我的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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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彝倫的假言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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