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餐之後，杯盤狼藉一片，母親忙著收拾、招呼家裡的客人離開。祖母捱著椅子緩緩坐下，她看我經過，招手叫我。
「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她問。
我笑著搖頭。
二、
第一堂韓文課時，老師逐一點名，順道問班上同學學習韓文的動機為何，多數人都說想看懂韓劇，或為出國準備。輪到我時，一時間腦子發熱，誠實地說自己認識了一個韓國人，想跟ㄊㄚˉ繼續保持聯絡。
異於他人的學習動機使得同學一片驚呼，老師看著我微笑，點點頭，要我加油。
三、
搬回土城時，我曾問母親為何留給我那麼大的房間。
整個二樓挪去了三分之二，作為我的臥房，剩下的三分之一，小小地，卡在廁所旁邊，是母親與父親的臥室。
「我們都想好了，以後你結婚，你跟你老婆睡大一點的房間比較好。」
四、
前男友某次來我家過夜。半夜我起床上廁所，透過廁所燈光看進房內，床鋪彷彿一塊孤島，坐落室內中央，而他身體蜷曲在床上，像是一枚枯葉。
五、
「你是認識男生還女生嗎？」韓文老師下課後冷不防地丟了這個問題。
「啊，女生呀。」
「是這樣啊。」她淺淺地笑。「加油喔。」
六、
「你怎麼會交不到女朋友？」祖母問。
「我都遇不到合適的對象啊，要不然我也想要交女朋友。」我盯著綜藝節目看，試著讓自己回答的樣子自然一點，「而且我延畢，和同學都不太聯絡了。」
祖母愣了一下，我不敢回頭看她，但還是轉過頭去，給她一個「我也沒辦法啊」的笑容。
七、
「你們下次在店門貼個家有喜事，就可以放假啦。」我幫母親摺好預貼在店門口的徵人啟示，隨口消遣母親。
「要嘛也是要等你結婚的那天。」母親悠悠地說。
八、
阿姨、母親、外婆湊在一塊，低頭看著阿姨手上的手機，吱吱喳喳地討論。
我把頭瞥過去看，螢幕上是一張超音波圖，隱隱可見胚胎的形狀。
「三個月差不多啦……」曾為產科護士的母親伸出手指跟阿姨解釋。是我大我幾歲的表哥，他在美國讀書時認識了一個中國女孩，畢業後留在美國工作，近期準備結婚。
母親注意到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九、
母親有個習慣，經過廟宇時就算趕路，也會停下腳步，朝廟內虔誠祝禱。
我從沒有問過她到底跟神明說了些什麼，也不敢想像。
十、
「住在附近的那個村長兒子，人家都會帶女朋友回來。」祖母比手畫腳說道。
「我下次有的話一定會帶給妳看，好不好。」
十一、
同志走上凱道那天，我和公司請了幾個小時的假，隻身一人抵達，看了幾眼，又回去上班。
回家時，母親煮了粥給我。
我一邊吃，一邊看著新聞。
「我有事要跟妳說。」
「什麼事？」
我沒回話，看著電視內的新聞畫面：景福門被人群塞滿，彩虹旗幟飄揚。
「我今天領薪水了，過幾天我就要飛去韓國了。」
我低頭默默吃粥，母親叫我把薪水存起來時，我知道她的眼睛正同時看著新聞。
十二、
「媽，我覺得我自己好糟。」高中某次得了重感冒，生理影響心理，一時間低落了起來。
「不管你多好多壞，我都會永遠愛你，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十三、
那如果妳的兒子是同性戀呢？
十四、
有次活動結束太累，睡覺時大打呼，當時在我家過夜的前男友受不了，跑去我父母房間睡。
半夜醒來時發現他不在，衝出房門，發現他躺在隔壁房間呼呼大睡，便放心，也懶得多理，回去自己的房間。
可是突然，有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異樣地在夜裡放大、包圍住我全身。
那夜我怎樣都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