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在夢裡，你，過得好嗎？」我雙手小心翼翼捧著父親那不再細嫩的手
『…』父親安詳地靠著生命維持器睡著。
「爸，小安迪已經三歲了！你看！」「安迪，他是你的爺爺喔！」回頭看著
我那稚氣乖巧的兒子睡眼惺忪地趴臥在父親的病床上。
『…』儀器規律隨著數據波形的作響，在寧靜的病房顯得吵雜。
「爸，為什麼要做這樣的選擇呢？」這些年我不禁這樣思考著。
我是華成偉，30歲，是華家第27代獨子，目前只是一個科技業主管，離婚2年
，有個3歲的小孩。
我的父親，華維德，5年前在不明原因的情況下，接受了尚在實驗階段的
「寧靜返程計畫」，只留了一封手寫信。
信封上面只寫了「家書」二字，而裏頭的內容我實在沒有頭緒：
「人在世間，體會很多，忘卻也很多。我想找回那些遺失的美好。如果可以，
不要喚起我。這個計畫不一定會成功，我也可能再也無法醒來。獨立的你、
聰明的你，我深信沒有我，你也能有璀璨的人生，希望我再次清醒的時候，
你還是一樣的優秀。記得，做任何事情，都要快樂。」
「唉…你的爺爺還真是任性」我抱著早已熟睡的小安迪離開了父親的房間。
民國145年，台灣早已是老人化社會結構，其實我們這輩年輕人也沒有背負
多種的壓力，大概就是稅收的多一點，自己的福利還是得看自己的努力。
我們這輩的年輕人，其實人才輩出，我想大概是跟優生學有關吧。
而現在普遍的社會結構，大多都是以單親家庭居多，而我們這些單親家庭，
也並不亞於雙親家庭的生長環境。
我是台灣當時第一批「獨立計畫」，僅須符合一些經濟與國籍的條件，
而不需有家庭背景，也能合法的申請代理孕母做試管嬰兒。
從我認知以來，父親一直是個很神秘的人，在外面有頭有臉呼風喚雨，
在家裡則是靜謐的微笑著做著任何事情，這樣子看似完美人生的父親，
總是要我快樂的去做任何事情。而越是這樣的放縱式管教，我越是覺得
綁手綁腳，也許我這樣看似順遂的人生來自父親無形的壓力吧！
父親日復一日的在書房沉睡著，而我也沒日沒夜地在工作與小孩中來回，
而這樣的忙碌疲憊並沒有讓我覺得人生有什麼缺憾，畢竟，我也是個知足
常樂的孩子啊！我們這一輩「獨立計畫」的孩子們似乎都有差不多的人格
特質，不會有太多的情緒的起伏，大多也都有很極端的長才，無論是智力
還是體能。
而有日，我收到了一個包裹，而收件人是我的父親，泛黃的牛皮紙上綑綁著
一點都不雅致完美的麻繩。
「都這年代了，怎麼還會有人寄送手寫包裹？」對於看見父親的舊物，我也
漸漸的見怪不怪。
「咦！？寄件人…華國峰」我看著寄件人，我腦中像是閃過些什麼記憶，
卻怎樣都想不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將麻繩解開，將泛黃不堪的牛皮紙袋打開，從裏頭拿出一個
斑駁生鏽的鐵盒。
鐵盒似乎很重，咦？怎麼會有個鎖呢？
牛皮紙袋裡面還有一張明信片，「天啊！這不是教課書才會提及的古物嗎？
明信片！」我很興奮地細細看著這看似穿越時空的古物。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我懷念的，是一起做夢。峰，我好想你…」
明信片上是兩個男生手牽著手的背影，而明信片寄件者的署名「子旭」。
我想「峰」就是華國峰吧？所以子旭喜歡著國峰吧！？肯定是！
「爸，有個叫做華國峰的人寄包裹過來」對於古物我始終興奮著像是在解一道謎題
「裡面還有一張子旭寫給國峰的明信片」我拿著明信片對著父親說道
『嚓嚓嚓…』儀器發出了不規則的聲音，而示波器上顯示的波形也開始
不規則的跳掉著。
我望著「寧靜返程計畫」機器提然閃爍著橘色燈光，也對於目前的情況感到錯愕。
『子…旭…』父親的口中勉強發出這兩個字。
『子…….旭......』父親一直以來安詳的神情變得焦慮不安，而眼角激烈的
開始泛淚流下。
此時，「寧靜返程計畫」的主要顯示器自動打開了起來，我看見了一段
影像，像是透過誰的視角在拍攝的影像。
畫面中，所有的邊框視野都是柔焦的，畫面追逐著一個高大的男學生，
而男學生像是因為打鬧而開心地奔跑著，而下一秒，男學生以慢速播放
回過頭，伸出他健康黝黑的手，握著一隻白晰的手：「國峰，就跟著我跑吧！」
顯示器的畫面不全然的清晰，而這段影片的聲音也是時而清楚時而有雜訊。
而影片的最後停格了，我清楚地看見那位男同學制服上的名字「柳子旭」。
我望著畫面靜止的顯示器，再回頭看著方才流淚的父親，父親依舊困惑的神情。
我不是很懂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只知道我必須聯絡「寧靜返程計畫」組織的
負責企劃者，我還想跟醒來的父親聊聊天講講話啊！
我費了些時間找到當時「寧靜返程計畫」的合約書，台灣現在的法律大多
服從個人意識，而這份合約書也是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只有本人有權力決定
合約細節。我打開了合約書後，我腦袋一片空白。
「成偉：
有些悲傷會迫使人成長
而成長的過程，悲傷就不只是悲傷，而是砥礪自己前進的動力
在我的成長過程，我有著許多悲傷，而我也在成長的同時，學著逃避、
學著遺忘。而我年紀現在還不算年邁，但是我想知道自己回想那些悲傷時，
我是否還能擁有現在的勇敢。
這個計畫，需要很深入的睡眠，才會有可能想起一些細微的回憶。
我也不確定我在追求著什麼回憶。
我只知道，每當我笑著面對人群，我卻是夢了一場又一場醒來就忘記的悲傷夢境。
如果你有看到顯示器的影片，那便是我的夢境，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幻想的。
可以的話，除了你，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我的夢。
讓我好好地再走過一次人生
民國 140年4月12日 寧靜返程計畫 負責人 華維德」
「爸…我就知道你不是我想的這麼完美，就說你很任性吧！？」這是
我冷靜了十分鐘後講的第一句話，父親居然就是計劃的負責人，我到底
該怎麼辦。
我將包裹收拾好，離開父親房間前，在父親額頭上輕輕一吻，與父親道聲晚安。
「華國峰跟父親是什麼關係呢？為何父親要哭喊著柳子旭呢？好奇特呢！
父親的年代，同性之間的情誼應該沒有我們這個年代這麼稀鬆平常吧？
父親真是個神祕的人…」我癱在床上，閉著眼思索著這些問題，漸漸睡去。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我懷念的…是一起做夢…….』好像在哪聽過呢？
是什麼詩句嗎？先別管這麼多了，明天還要早起去公司開會…
還有面試要審核…還要…。
翌日，一如往常請褓姆到家裡照顧小安迪還有父親後，我就到公司忙碌了。
在我忙得焦頭爛額之際，接獲人資請我去面試新人。
看看面試者的資料也是亞洲十大名校畢業的高材生，就知道他應該也是
特別培育的孩子。
「請你自我介紹吧！」像是擠出父親的神態，和善地看著面試者在面試者
面試的同時，我繼續看著他的資料後，我直接打斷他。
「請2分鐘簡述你求學期間最具代表的研究以及專題結果」我斬釘截鐵
銳利的提問
『是這樣的，我在2054年的時候於國科會提出…』面試者開始回答。
「除了工作貢獻外，你能為這社會帶來什麼貢獻？」我依舊打斷面試者
的回答而提問。
『哦…我…』面試者面有難色
「這樣咄咄逼人的提問你有碰過嗎？」我像是先贏一步旗的啜飲著咖啡
『有…我的先生，還有我的孩子』面試者眼神從不安突然轉換成嚴謹的神色。
『明明現在的社會對於各種家庭組成如此的開明正常，我卻無法在外頭
自在牽著我先生的手，也不知道怎麼跟孩子解釋他怎麼來』我看著眼前
這位女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我。
『你一定認為我是「獨立計畫」長大的吧？我不是喔！我是個有爸爸、
有媽媽的人，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十大名校』
『我的先生是「獨立計畫」成長的，而我們的孩子當然也是自然受孕的
情形成長著』
『你知道孩子無論課業還是其他長處都需要更努力才能與獨立計畫的
孩子相比嗎？』
『你知道我的一生，都在證明，只要努力，我可以比誰都要好！』
看著眼前的女性，眼神透露的堅定，頓時震懾住我。
「我瞭解了，那請你回答我一開始問的兩個問題吧！」我再度拿出
我的招牌假笑。
「我只是覺得你的眼神不夠堅定而已，想給你一點壓力測試，無意
冒犯。」我無疑為我的無理找一番藉口。
於是，我們進行了一局被反將一軍的面試，當然我也清楚地判定這位
面試者的各項優劣勢。
『接下來，我要展示我當時的專題成果，有關於繁瑣的最新加密技術，
請主管你輸入一段文字』對於這樣陽春的加解密技術，對我來說，我並
不打來深入探究，畢竟只要有一定程度的概念，就已經是很熟練的工程師
人才了。
我直覺性的輸入一段文字，而面試者靠著輸出的數據，短時間內
給我了一段回覆。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我懷念的是一起做夢』面試者輕易的將我
輸入的文字解出了。
『這是一首歌的歌詞！是我媽媽那個年代的歌曲喔！不像我們這
年代的數位電子音樂』面試者興奮地收拾他嚴肅的神情，展露出溫暖的笑容。
原來，子旭寫的名信片，寫的是歌詞，我想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
下班後，我來到父親的房間，準備播放那首2007年的經典老歌
給父親聽。顯示器上依舊停留在柳子旭開心回眸的神情，明眸皓齒下，
像是一道陽光灑下。
我按下了播放鍵…
『我問為什麼…那女孩傳簡訊給我…』歌曲開始了，雖著音樂的播放，
父親胸腔起伏加劇，父親皺起了眉頭，像是想起什麼悲傷的事情，
眼淚不停地留下。
顯示器畫面像是快速撥放，開始跳躍性的情節，跳片，無數。
柳子旭手拉著那白皙的手，一路從校園，跑到了海邊。
畫面中兩個人一直跑，柳子旭不時回頭看著鏡頭。
而柳子旭的五官、穿著，在跑步的過程中，不斷的成長蛻變，
而最後在海邊的時候，鏡頭望著那篇寧靜的海。
歌曲播放完畢後，影片停格，再次停格。父親整個神情以及情緒也趨近緩和。
畫面停在兩個男生手牽著手的背影。
此時播放器傳了這段對話
『國峰，要永遠在一起喔！』聽得出來應該是子旭的聲音，十分開心地說道
『國峰，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嗎？』聽見子旭十分難過地說道
『國峰，恭喜你要結婚了！要幸福喔！』聽見子旭哽咽地祝福著
『國峰，想唱一首歌給你聽…』聽到子旭哀愁的呢喃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我懷念的是一起做夢，我懷念的是爭吵以後…』
子旭唱到岔氣哽咽，還是把這段唱完，我想，子旭應該不太會唱歌吧？
我一定是沒感情的人才會這樣如此冷靜的分析這些有的沒的。
『子旭…對不起…』我突然聽見父親小聲說道，眼淚還是留了幾道才停息。
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什麼父親要跟子旭對不起？為什麼父親要哭成這樣？
國峰與我同父親一樣都是姓「華」，不會有任何關聯吧？
為了解開父親的疑惑…不！是為了解開我的疑惑。
我試著不斷的播放這首老歌，但換來的只是父親沉默的暗自流淚。
我還是不要這樣折騰我的父親好了，我可是從來沒看過父親
哭成這樣呢！我開始好奇鐵盒裏頭的秘密，我突然很希望父親
醒來，可以好好地跟父親聊聊說說話。
我輕輕地在父親額頭上吻了一下，離開父親的房間。
回到房間的我，望著熟睡的小安迪，看著床頭，我與前妻以前的親密合照。
我思考著今天面試的那位女生，我想到我長期熟睡的父親，
怎麼我從來沒有想要好好地跟一個人聊天呢？
也罷，我該睡了！明天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處理呢！
「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我懷念的…是一起做夢…」睡覺的過程
中一直環繞這首老歌。
我好想念我的父親…我也好想念我的前妻…。
「張景亮，我好想你」我在夢中吶喊著。
是的，張景亮，我的前妻，我最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