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鏡 ] 老派大叔 作家謝海盟

作者: quendigay (小蝦媽媽來掃地)   2017-10-03 15:46:16
https://youtu.be/-B6ZHtSVcrQ
【一鏡到底】老派大叔 作家謝海盟
謝海盟出生台灣知名文學世家,流著文學的血液,雖然僅出2本書,每受文壇重視。上本書他自稱是「女同志」,新書卻稱「跨性別者」,冷靜疏離的外表下,原來藏著他與厭惡的身體搏鬥20多年的悲傷過去。
去年他經歷一番家庭抗爭,終於決定變性奔向第二人生;儘管他有張淨白清秀的容貌,但他堅決順從自我,做個蓄落腮鬍的老派大叔。
謝海盟小檔案
1986年,出生於台北市
2009年,政治大學民族學系畢業
2015年,電影編劇《刺客聶隱娘》(入圍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出版《行雲紀:刺客聶隱娘拍攝側錄》
2017年,出版《舒蘭河上》(獲台北文學獎年金獎助)
炎熱的上午,我們和謝海盟約在台北東區的咖啡館。他留短髮,戴無框眼鏡,素面襯衫紮進筆直長褲內,一派斯文靦腆,端坐時必將雙手安置桌上,一絲不苟,家教甚好的模樣。確實如此,他出身名門,一家子全是台灣文壇大家:外公是作家朱西甯,外婆是翻譯家劉慕沙,爸爸是評論家唐諾(本名謝材俊),媽媽是作家朱天心,大姨朱天文不但是作家也是影壇重要編劇,就連小姨朱天衣也寫過好幾本書。
謝海盟(中)出身文學家庭,母親朱天心(左)是知名作家,父親唐諾(右,本名謝材俊)則是重要的評論家和出版人。(謝海盟提供)
寫作誠實 不怕得罪人
才想著,一位灰白長髮、不修邊幅的大叔就現身,原來是唐諾,我以為爸爸不放心孩子孤身受訪,結果他也是來這工作的。謝海盟解釋:「我們一家3口總是上午就來這間咖啡廳各自寫作。」那媽媽呢?「她今天睡過頭了。」
大姨朱天文的介紹下,謝海盟(左)成為導演侯孝賢(右)《刺客聶隱娘》的編劇。他也全程跟隨拍攝劇組作側錄,寫下《行雲紀》一書。(翻攝自「刺客聶隱娘 The Assassin」臉書)
31歲的他剛出版第二本書《舒蘭河上》,「這本就是我自己的書,文責自負,也比較放得開。」對比的是他上本書《行雲紀》,他代導演侯孝賢記錄電影《刺客聶隱娘》拍攝過程,書中直言不諱劇組內的衝突,讓許多人為他捏把冷汗。他不以為意,「寫東西不能考慮得不得罪人吧,我媽寫東西也是。作家要站在邊緣,頂著主流,頂著外界想法,無論如何都是這樣。」下筆如史官,務求誠實,毋需留情,這也是家教。朱天心同年出版的《三十三年夢》憶往事兼針砭舊友,他笑稱:「得罪人的程度,完全不在同個檔次吧。」
與朱家相熟的作家張萬康說:「他在有光環的家庭長大,有方便也有辛苦。從小會有豔羨討好的目光,也會有惡毒的言論,這是命運。」2015年《舒蘭河上》獲台北文學獎年金補助,有人質疑評審將參賽者從匿名制改成實名制,是他獲獎的主因。他不慌不忙解釋:「台北文學獎分年金組和競賽組,年金組是補助計畫,除了審未完成的作品,也要審作者,知道他完成計畫的能力。」質疑聲浪他不放眼裡,也不想跟外界吵架。「老實說,實名制我不一定有利,唉,爸媽在文壇也得罪不少人。」他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情緒也幾乎沒有起伏。
專注眼前事物,不理會耳語,和他宣稱的亞斯伯格症特質有關。訪談時他同樣專注,但眼神不習慣與人接觸,總是飄忽游離。朱天心說:「他朋友不超過5個,比台灣邦交國少很多。」他和人群保持距離,自認調性冷,沒溫度,「我是無法寫小說的,因為我對有溫度的東西無法掌握,但冰冷的知識讓我很開心。」他說話模樣拘謹,聲音低沉平穩,每個字間的頻率穩定,聽起來像電話答錄,也像打字機。
謝海盟有亞斯伯格症特質,特別喜愛走路。他前後花了近7年尋訪台北殘存水路,又花2年時間寫成《舒蘭河上》一書。
受外公薰陶 懷古戀舊
他愛走路,每天走5小時,花7年時間,全年無休踏查台北殘存水路,再融古今地圖、文學作品和個人記憶,花2年寫成《舒蘭河上》,「我整理出一份踏查報告,最有興趣的不是文學而是地理。」但細看該書,更像藉逝去的地理風貌,抒懷逝去的人事物。12歲以前,他由外公朱西甯帶大,「我是台北小孩,但感覺像在江蘇鄉下長大的,因為聽的都是那邊的童年回憶、風光和鄉野傳說,我的童年自然浸泡在中國文化裡。」
謝海盟(右)自幼和外公、知名作家朱西甯(左)相處融洽,聽中國鄉村故事與文化。他也深受外公影響,愛上京劇,成為戀舊的人。(謝海盟提供)
他著迷於外公的往事,也對不屬於自己的過去懷有鄉愁,「老靈魂是很自然的事情,你接收別人的記憶,擁有別人的一部分。」因此少年老成,脫口而出老是「過去」,「如果不了解過去,你做不了任何深刻的決定,都是很膚淺跟風的一件事。」凡事老的好,愛聽京劇,喜歡披頭四,馬奎斯和卡爾維諾的書是床頭讀物;而戀舊的人也不捨離家。「我一直住在這個家,沒離開過。小時候他們幾度想搬去更好的地方,但我大反對,可能被外公訓練得很戀舊,不願意放開這個家。」容納文學家庭的屋子不大,他和母親共同起居的房間更小,「現在可能沒有6坪,因為被雜物堆滿,꼊鄖姜籅熙턱、2坪。」因此,必須走入咖啡館工作。
他癡戀過往事物,唯獨對自己相處30年的身體,至今沒有半點感情。 「其實我小學四年級…」他有意無意清了清嗓子,「就知道自己是男性。我家教育方式並不強調性別,我衣服有男裝有女裝,但我很清楚自己跟男生玩伴是同性。」讀北一女時,他曾說服自己試著當女生,「留過指甲,跟同學去做指甲彩繪;留長頭髮去離子燙,但對我來講真的非常痛苦,根本撐不下去。」差點撐不下去的還有學業。在政大民族學系念書時,他必修英文連3次零分被當,差點無法畢業,「因為英文老師一定要我取女性英文名字,我就拒絕去上課。」
謝海盟(右)童年時男女打扮兼有,小學2年級時和父親唐諾(左)同遊日本奈良,看起來還是一對慈愛的父女。(謝海盟提供)
恨女性性徵 用刀割奶
老靈魂生錯時代,也裝錯身體,「我固然有跟別人相處造成的痛苦和掙扎,但更多的是我和自己相處的不和諧,我非常討厭自己的身體。」他洗澡換衣時,絕不照鏡子;平時為了不進女廁,他可以憋超過12小時的尿;「生理期時胸部腫脹,就用刀去割奶,而且要用最髒最鏽的刀,這樣也許能造成感染潰爛,讓醫生不得不幫我割掉它。」刀劃下去了,但因為太痛,所以沒有成功。
謝海盟從小學4年級就確定自己是男性,因此對自己的女身充滿恨意,和其搏鬥多年。
這也是許多人的困惑,《行雲紀》裡的自介寫「女同志」,現在卻改口「跨性別者」。「以前是藏在女同志群裡,現在出櫃啦。」他彷彿鬆一口氣,終於可以解釋清楚了,「我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不是女同志,我也不知道那時為什麼要膽怯躲在女同志裡頭。」他略帶懊悔,說自己當時是「鬼迷心竅」。
「一個男性化的女生,又說自己喜歡女生,自然被認為是T,但我從沒說過我是T。」會寫「女同志」,是家人給的建議,一來是誤會,二來是擔憂,若「同志」是少數,「跨性別者」就是極少數。他繼續說明:「跨性別者跟同志完全兩回事。如果我喜歡男生,我跨性別出去,就是跨性別男同志。但我不是,我是跨性別異性戀,我是男生、喜歡女生。」
堅持變性 老二非常貴
「我是男生,喜歡女生」一句話說明他的性別認同與戀愛取向,偏偏生理性別是女,讓他至今沒談過戀愛。「連表白機會都沒有。對我有意思的都是『婆』,但那種相處方式我有點無法,我喜歡的是直女,那就根本不可能,所以老是錯過。」他自嘲是「魔法師」,宅男世界戲稱過30歲仍保持童貞的人,就能使用魔法。「我愛好姐弟戀,我發現自己跟年紀越大的人越好相處。」他愛熟女,又自認是宅男,偏偏現實世界裡宅男是很難把到熟女的。
從20多年前《學飛的盟盟》開始,媽媽就不吝在文學作品中描繪獨女的形象。「從小最發飆的就是他們偷看我的東西,所以《學飛的盟盟》那本書對我是禁忌。」他口氣還是淡淡的。他至今仍和媽媽同寢而居,在沒有隱私的房內,努力維護一絲隱私;但史官的理性還是凌駕情緒之上,他認為與母親是文學同行,「不能因為要尊重我,我就去干涉你的創作,這邊不准寫那邊不准寫。」
3歲的謝海盟(前)和媽媽朱天心(後)搭火車前往屏東。他們生活緊密,至今未嘗分房而居,時而像母子,時而像分享心事的遊伴。(謝海盟提供)
然而不被認同的身體更常令他發飆,路人稱呼他「小姐」,他就抓狂。「『小姐』是我不滿的第三級;第二級是『女士』,但大陸都叫『女士』,所以我不喜歡去大陸和香港;第一級就是『妹妹』,因為我對自己的理想是『大叔』,我是三十歲以上的男人,不是大叔嗎?」為了接近理想,他去年終於決定爭取進行變性手術
這場變性的革命醞釀已久,卻始於意外。以往家人接受他的男性認同,多少帶點精神上的安撫哄騙,但去年一場家族聚會上,媽媽口誤他是「謝家第三代女兒」,他認為家人沒認真把他當男人看待,終於引爆他怒火,留下一封信,「我消極說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在哪,連身體都無法自我認同,我沒有打拚的意義。」朱天心形容那是「一封很恐怖的信,別人看應該會覺得是遺書。」其實媽媽也非渾然未覺:「他平常為了不要有女性性徵,會把自己節食成紙片人。這幾年洗他襯衫會看到血痕,原來他用美工刀去劃胸部。他的痛苦如此巨大,那就得面對了。」
變性手術涉及身體的激進改造,家人認可非一蹴可幾,「他們也是一點一點接受,不是一開始就贊成。」起初家人建議他做第一階段的賀爾蒙治療(施打雄性激素)就好,然而他形容自己是「斷一條手臂的人,缺一個器官就不完整。」堅持進行第二階段的器官重置手術,「每個人都該擁有完整的身體,我已經很倒楣,生下來沒有完整身體。」他繼續解釋:「簡單來講,你們的老二不用錢,我的老二要錢,而且很貴,一根85萬元。」連自我調侃也一派正經,彷彿歷盡風霜的歸人。
謝海盟(前中)從小被文學名家環繞,流著文學血液,自然而然也走上寫作之路。左1為外公朱西甯、左2為外婆劉慕沙、右2為母親朱天心、右1為大姨朱天文。(謝海盟提供)
精神科醫師徐志雲說:「根據歐洲各國研究,跨性別中的『男變女』約為『女變男』的二點五到四點四倍。」不僅族群少,變性手術也處弱勢,「男變女比較便宜,結紮跟重建一次到位,刀子只要挨一次;女變男要二次,錢也要花比較多,」謝海盟淡然說:「就連在跨性中我都是不公平的。」
理想形象 蓄鬍的大叔
不分男女,母親終究希望有個健康快樂的孩子,朱天心釋然說:「跨性別這條路固然充滿很多不可測或風險,但顯然原來那條走了2、30年的路是走不下去了。」大姨朱天文也恍然大悟:「他青春期時對很多事的反應非常激烈,其實是他跟自己所厭惡的軀殼搏鬥的一種投射。」像是揭開謎底,過去的叛逆和疏離有了解答,和自己的軀殼搏鬥了30年後,至此終於展開新人生。
訪談期間,他正開始執行賀爾蒙治療,未來每2週要補充一次雄性激素。「賀爾蒙治療後,整個人感覺非常好,雖然外觀還沒明顯變化,除了變超油的。」他的口氣不是抱怨,而是滿足與期待。預計明年變性手術完成,他要在「臉書第一時間自拍打卡,這是人生第一次的自拍照。」家人異口同聲察覺到他的轉變:「整個人開朗很多。」難怪我眼前的他親和有禮、無問不答,和過去書中得到的印象差別甚大。
謝海盟(左)理想的男人形象就是父親唐諾(右),蓄鬍的大叔模樣,但他笑稱自己比父親更在意穿著。
成為男人,他是否有理想的形象?他答父親,「一個大叔的樣子,當然我現在很不像。」他不忘強調:「但我比他在意穿著。」他的穿著迥異同齡人,老把襯衫塞進長褲,繫上皮帶,有種老外省人的味道。他接著說:「以後有機會,我也想留落腮鬍。」朱天心回想起來,一切早就有跡可循,「幼稚園時我去接他,他把長髮剪掉,用透明膠帶黏了跟爸爸一樣的大鬍子,很滑稽的景象。」
想當父親 養一個女兒
前半生的自我掙扎,在這個文學家庭裡得到了寬容的接納,父親鼓勵他把變性的過程寫下,「我下本書就是寫這段變性的過程,當然也把自己30年的人生做個盤整。」他的冷靜理性顯然遺傳自父親,2人相處「從來不談心,大男人之間談心很奇怪,就聊電動,聊球類。」我腦裡浮現2個大叔在泡茶嗑瓜子的畫面。有趣的是,當不成父親的女兒,卻想成為女兒的父親,「我不喜歡小孩,但我卻一直很希望當一個女兒的爸爸,這是個很幽微的夢想,不曉得為什麼。」
我們來到他辛亥路的家門口拍照,他們一家都是愛貓人士,屋內外十多隻貓自由進出。他從小生長在貓家庭,對貓不似對人保有距離,「我對貓比對人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看到橘貓臨臨,他終於卸下拘謹的外貌,輕柔把牠捧在懷裡露出少女般微笑,溫柔的眼神充滿父愛。他說,不知為何想當一個女兒的爸爸,這一刻,我看見了答案。
謝海盟在辛亥路老家門口抱起橘貓,霎時露出溫柔笑容,眼神充滿父愛。
作者: akrsw (quo vadis?)   2017-10-04 06:31:00
(離題)推朱西甯的小說。
作者: rational (Hal)   2017-10-04 09:11:00
人生真是不容易,好在是生在書香世家,也許較為容易些
作者: kafel0936 (je ne pense qu'a toi清7)   2017-10-04 17:01:00
他好想紅
作者: luciful3 (阿源)   2017-10-04 19:23:00
盟盟長大了
作者: quendigay (小蝦媽媽來掃地)   2017-10-09 10:01:00
其實我看小野或是朱天心的書,我都沒想過他們筆下的孩年紀可能比我們大些或同年紀總覺得他們還在作家筆下那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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