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這樣的吧，
年初二，妳先行和小妹回了娘家，不坐火車執意要做高鐵，
對於妳突然的固執，我也沒什麼好拒絕，想搭就搭，妳開心
就好，提了行李下樓，目送妳的背影上了計程車，迎風間，
隱約傳來妳身上所噴的香水，輕淺淡雅，卻有著幾分單薄，
「掰掰，我晚點回去，快點上車，不要趕不上高鐵」，我是
這麼說的吧，對於她，她呀，總是拖拖拉拉的。
晚上我和大妹也搭上晃晃悠悠的火車啟程，年初的冬還帶著
幽冷，一望無際的黑夜，閃爍著街燈，一路上睡睡醒醒，以
為這只是一如往昔的旅程，直至手機鈴聲響起，才回了神，
「你媽媽剛剛暈倒，現在在醫院，等下下了火車直接去醫院
看她」，電話裡是這麼說的，聽起來沒事，只是暈倒了，妹
妹不懂，為何我的表情如此嚴肅，她不懂，但我好像明白了
什麼，我的第六感一樣很準，希望，這次可以不準。
妳躺在病床上，身上穿著我送妳離開時的裝扮，頭髮顯得有
些零亂，臉色帶點蒼白，「已經急救半小時了，可是媽媽還
是沒有恢復生命跡象」，妹妹哭著對我說，對於滿天神佛的
請求，對於折壽荒謬，對於受洗皈依的依教，也喚不回，也
換不回，一個她。
「目前她的呼吸就是靠著機器在維持，但已經沒有了生命跡
象，你們還要繼續急救嗎？」，醫生的話，是如此的直白，
看了看妹妹，看了看她，「放棄急救吧，她怕痛」，這，是
我下的決定，因為我知道，她是要走的，既然要走，就走吧
，不要再羈絆於此生的因果、善惡，好好走吧。
那夜裡，我們輪流著在她身邊誦經，度她，走過未識的幽冥
，度己，接受她已然離世的存在，長夜漫漫，聲聲念誦，她
還在那阿，只是沒了呼吸，沒了心跳，沒了體溫，怎麼就算
是死了呢，睡覺時也這樣躺著阿，只是再也不會起身，喚一
聲我的名。
是日，等待檢察官相驗完，子女依照習俗為她梳洗，她瘦了
，皮膚沒了彈性，髮間稀疏，軀幹已然生硬，從未如此親近
地看著她，這些年，含辛茹苦，日夜奔波，在工作家庭間拉
扯，她的生命，終於至此畫下了句點，謝謝，妳真的辛苦了
。
守喪期間，在家與殯儀館間兩點一線的往返，折紙，燒香，
看親友的來去，聽他們講述和妳在世的互動，點滴間，彷彿
昨日，家中的擺飾一如你離去那天，好像妳還在一樣，只是
我們必須挑撿的妳衣物，燒化，讓妳得以在彼岸和在生時一
樣得體，火光燁燁，照耀著我們臉上的漠然，我，你，他，
在想些什麼呢，熾熱的焰息不斷吞吐，焚燒的是妳的曾經，
抑是我們的的回憶，明暗間倒映的一幕幕時光，已然不能再
延續，生與死，自此天人永隔。
告別式上望著那幅妳青春時的笑顏，現在的妳應該是快樂的
吧，我希望妳是快樂的，不必再承擔日常的勞苦，不必再忍
受照料孩子的繁瑣，不必再堅守著病體殘喘，在靈前，我虔
心地跪拜，這是對妳最後的孝，再也不能也不會這樣了吧，
希望妳一路好走，此生能與妳為母子，我很榮幸，很謝謝妳
一直以來的付出，不好意思，沒能膝下承歡兒孫滿堂，雖然
沒能捨得，可還是請妳不要留戀此生此世的紅塵，生當生，
死歸死，我們，都要好好的。
火化，燒盡妳留在世間的軀體，也抹去我們和妳今生為血親
的憑依，留下的白骨，已無法相信這就是妳，就是曾經與我
互稱母子的存在，此後，我再也沒有了妳，再也沒有人能承
受我對妳世間的稱謂，再也沒有人能為我思鄉的依歸。
「媽，我好想妳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