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是霖霖,反正應該還是會被噓,這篇的口氣可能會重一些,不好意思。
自從去年向世界坦承用藥的過往以及感染者的身分之後,
陸陸續續有許多人跟我聯繫。
第一位,是個姊姊。
那天她與先生帶著小孩特地開車從外縣市來到我家,
面目清秀的她,卻帶著兩道重重的黑眼圈。
她說她與弟弟從小感情就很好,
只是在十多年前,他碰到了安非他命。
在與這位姊姊的對談中,
我完全感受得到她的憤怒,
以及這十多年來弟弟帶給她跟家庭的傷害。
但,更多的,是姊姊對弟弟的愛。
因為太愛弟弟,她很害怕,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會有一天就這樣離開她。
而我從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母親,以及一位曾經被我深深傷害過的閨蜜。
她們都曾經因為愛我而讓自己遍體麟傷,但也正因為她們,我才能控制住毒癮。
所以後續我開始跟弟弟碰面,了解情況,試圖成為一個可以陪伴他跟她的支柱。
對我而言,我並不是在幫助這位藥癮者,我是在幫助那位愛著弟弟的姊姊。
如今,雖然弟弟依然在對抗他的藥癮,但情況一直在好轉。
至少當姊姊每個早晨敲敲他的房門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的時候,弟弟可以赴約。
而這,只是其中一個個案。
今年年初,有個陌生人C加了我的臉書好友,問我能不能出來一起吃個飯。
我告訴他:「抱歉,最近很忙,可以先在線上聊嗎?」
然後他就消失了。
三月,C又傳訊息給我,問我能不能見個面。
我說:「怎麼囉?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想告訴我?」
他又消失了。
四月,C終於開口了。
他問我,愛滋感染者是否能夠簽志願役。
「我已經快四十歲了,每天就是工作賺錢照顧我媽。
可是公司薪水又少又血汗,我完全沒有多少自己的時間你知道嗎?
你看我這麼老又這麼醜,
我曾經交過一任也是唯一一任的男友,
他說他願意搬來我家跟我一起照顧媽媽。
但我媽恐同,後來他就離開我了。
我需要錢,我需要多一點錢跟多一點時間,這樣可能還有點機會。」
「什麼機會?」我問。
「有人願意跟我說話的機會啊!
我只想到可能可以去當兵,可是我有病。
所以才想問你,我們這樣是不是就不能簽志願役了。」
老實說,當時他的口氣並不好,但這可能也是他少數能向別人訴苦的機會。
「對,基本上光體檢就不會過。」我老實回答他。
「好煩喔!我好想死喔!」然後他又消失了。
又過了兩個禮拜,他敲我,問我能不能陪他用藥。
「你以前就會用藥?」老實說,我並不訝異。
「會,我一個月會用一次,
一次大概五六個小時,
畢竟我還要照顧我媽。
對不起我之前沒跟你說,
我知道我這樣很糟糕,
可是只有用藥的時候,
才有人願意來陪我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我當初也是因為這樣一位大叔才接觸到毒品跟感染愛滋。
「我每個月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天。那個,今天,你能來陪我嗎?」
「抱歉,這真的無法,我下次陪你吃飯好嗎?」
「喔,好。那下次。」
然後C在五月底自殺了。
看到他的臉書出現幾篇貼文,我才知道這件事。
大家都很不解,為什麼他會自殺。
但我,認真的覺得,這是他對社會最後的,無聲的控訴。
而這,只是其中一個個案。
我很幸運,我覺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幸運。
即便身為同志,身為感染者,身為曾經重度的藥癮者,都有人願意陪伴我,願意愛我。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幸運。
這些尋求我幫助的感染者藥癮者,多數都帶著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這輩子,應該就這樣了吧?」
他們不願意去篩檢不願意放棄毒品,
因為他們覺得現在這樣沒甚麼不好,
每天工作賺錢滑滑軟體偶爾約個砲用個藥也挺開心的。
「為什麼要改變?改變是為了什麼?
為了未來?那你告訴我,我的未來是甚麼?」
老實說,如果C問我這個問題,我真的回答不出來。
但我還是希望能做點什麼,因為我很幸運,太幸運了。
為什麼我總要告訴大家我是愛滋毒甲?
因為我想要你們看看我,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即便身為這個圈子裡的老鼠屎,
即便我甚麼都沾過,
但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我活得很健康很充實很快樂。
我想要讓那些人知道:
「只要坦然的面對並努力改變,這輩子,不會只是這樣子而已。」
有些人只願意看到人們曾經犯過的錯,
卻不願意相信人是會成長會改變的。
就像前幾篇有人還是會翻我閨蜜兩年前寫的文章(#1NeqlxH_)出來罵我,
卻不知道明天我還要特地從台南上去台北看我深愛的這位女孩的戲劇表演。
因為你們想恨,你們想要生氣。
犯錯的人不能也不應該會改過自新,
那樣你心中的缺憾,該由誰來撫平?
身為同志,
我完全能理解你們覺得被我壞了一鍋粥的感覺,因為連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但我還是會告訴大家我是個愛滋毒甲。
因為我想關注的對象從來就不是你們,
而是那些需要被人拉一把的人,需要知道自己可以「坦然面對並且改變」的人。
這圈子很美好,但它依然有它的陰暗面。
你們當然可以踮起腳尖,繼續站在乾淨明亮的一處,然後指責我們弄髒了你們的名聲。
而我,也會繼續告訴大眾我想說的。
我是霖霖。
我在八年前染上愛滋,
一年後開始穩定服藥,
我上一次檢驗的CD4免疫指數948,
至今已穩定測不到病毒量達三年。
身邊的人都知道我的病況。
我每個禮拜運動五天,每天一個小時。
我的身體比多數人還要健康。
還有,我的男友不是感染者。
我在八年前碰上安非他命,
並在大四開始重度成癮。
我因此延宕了學業,辜負了家人的期待,並深深傷害了一位女孩。
前年年底,我學會將安非他命靜脈注射入血管,同時意識到自己再不踩煞車就來不及了。
於是我返回家鄉,向家人坦白一切,並用了去年整整一年的時間將我的毒癮控制住。
所有人都知道我曾有毒癮,連健身房一起上瑜珈課的阿姨們都知道。
沒有人因此討厭我,因為他們看到的現在的我,是好的。
我在高一時向母親出櫃,兩人抱在一起哭了一晚。
現在的母親很期待未來我跟男友結婚的那一天。
我是霖霖,我曾經是一個愛滋毒甲,很幸運地,我現在活得很快樂。
而我希望,你們也可以,用自己,快樂地活著。
需要幫忙的話,歡迎來找我。
啊,文長歹勢,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