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晁連長

作者: ezdoesit (你的聲音)   2018-09-16 19:5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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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筆好的人多多創作。
晁連長
素還真 著
卷一:佈達
「我是預官甲班20期少尉排長陳雁石,各位連上弟兄好!」
沉穩近乎機械化地自我介紹,酷的連自己都有點吃驚。掌聲中我緩緩走入第三排,其實腦
中一片空白,手腳還帶著幾分僵硬,只聽到副連長在上頭官腔不停,旁邊的排副突然跟我
擠了一個眼,比了一個手勢,我差點沒笑出來,他在說你看那隻禿頭龜又在哮。阿弟是我
進部隊裡熟識的第一人,以前第三排沒有排長,就由排副兼任,現在我來了,他理所當然
下臺一鞠躬,樂得輕鬆。
今天是我被「佈達」的日子,離我進入莞山連,整整5天。
說是莞山連,其實這是在湖口附近的一個裝甲兵基地,隸屬286師,176營,卻是好山好水
,標準的獨立連。我去營部報到的時候,營長就解釋過了,莞山連要支援裝甲兵學校教學
射擊勤務,所以必須獨立在較「蠻荒之地」,以免射擊時發生什麼意外,譬如說射到老百
姓什麼的。我對「獨立連」的概念是,一方孤島,每天垂釣,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
淒絕美絕!還在胡思亂想時,營長突然說,「陳雁石,到莞山連裡可能會比較辛苦,晁連
長凶悍是出了名的……」一下子我覺得彷彿被宣判死刑,手腳冰冷。
如今到連上也已五天了,雖未完全適應,倒也還好,多虧阿弟,什麼事都會教我,一點都
不嫌我是菜鳥排長,而我又和林亞志同一寢室,林排是陸官專科班,人好的不得了,而且
很帥,對我真是一項福利,當然,我是不會怎樣他的,我不會笨到拿自己的頭給人家砍,
在軍隊裡,真要潔身自愛,小心謹慎,反正兩年一晃就過,當自己在這裡清修。
記得進來才第一天政戰士就跑來套交情。
「排ㄟ,後,你真是來對地方了。」
「什麼意思?」
「我們連上一直有個傳統,就是軍官都很帥,今年才離開一個丁排長,長得好像翁家明。
那些教我們跳政戰舞的政戰婆,最喜歡來我們連上,我們伙食是自己開,當然比別連棒,
然後帥哥又多,所以她們最喜歡來,每次都在丁排和林排面前搔首弄姿,真受不了……」
「那又怎樣?」
「排ㄟ,你一來,那些政戰婆一定會慕名前來……」
「好了,很夠了!我沒那麼帥,她們也沒那麼飢渴好不好!」
「真的啦!還有連頭啊,酷得不得了,只是他很兇,那些政戰婆不太敢跟他開玩笑……」
「連長很兇?」
「你以後就知道,林排被他飆得多慘!」
「林排這麼遜?」
「排啊,你慢慢觀察啦!不過你那麼聰明,一定很快就能適應這個環境了!」
「去去去,一直給我褒,也不怕甜死!」
我還真是不笨,才一兩天就明白林亞志為什麼是「黑牌」。他做事沒什麼方法,人又散,
阿兵哥好像都騎到他頭上,他的排副是個老芋仔,根本沒把林亞志放在眼裡。比較起來我
就幸運的多了,阿弟對我還挺尊敬的,大概是我的長相有一兩分不怒自威的神情,這要感
謝軍人出身的老爸給我的天生氣質;不過話說回來,林亞志散歸散,倒還蠻樂天的,什麼
事都不在乎,我們相處很愉快,而且他每次洗完澡都上半身裸露,坐在書桌前寫信或是看
書,睡覺也是半裸睡,提供我大量意淫的機會。
這個連大概120人,一個連長,一個副連長,一個輔導長,一個保修官,林排加我,共六
名軍官。副連長看起來像是個三個孩子的爸,童山濯濯,小腹微凸;輔仔身高一米八,瘦
長精幹型,一雙鷹眼,使我對他敬鬼神而遠之,尤其老爸早就告誡過我,要和政戰的保持
距離,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保修官矮矮胖胖,對軍官很好,對兵很兇;林排,南部來
的大男孩,長的真算是不錯,黝黑的皮膚,笑起來一口燦爛,就是太散,阿兵哥私底下都
叫他散仙排,或是「烏ㄟ」,一指他皮膚黑,二指他在連長前是個不折不扣的」黑人」。
至於那位連上大家長,連營長都說他「凶悍」的晁連長,我是至今無緣一見,而且真希望
不要見,聽說他老家有事,請了6天假,上星期四莒光日結束後離開,星期三晚上要回來

星期三晚上,就是今天晚上,佈達的晚上,連長仍未歸營,副連代替,聽他婆婆媽媽訓話
完畢,終於解散休息,保官又找我喝茶,都快11點,才放我睡覺。阿兵哥都休息了,我回
到排長房間,林亞志還在忙明天要做的事,當然囉,又是袒裎相對,我對他笑了笑,
「亞志,別太晚睡,明天當心起不來!」
「不會啦!你要去哪裡?」
「洗澡啦!保官剛拉我去喝茶,都沒時間洗!」
「保官偏心,他都不找我!」
「拜託,你是值星官,找你喝茶那誰來顧店?」
我邊說邊推開房門,往浴室走去。
浴室離寢室大概有一分鐘的路程,我每次都是比較晚洗,要我和阿兵哥一起洗,一來覺得
沒面子,二來要是在他們面前身體有了反應就要死人了!只是這樣子我就沒熱水。鍋爐燒
熱水的時間是每天下午五點,這樣吃完飯就有一批人去洗澡;晚點名前也有一批。只是輪
到我時,熱水早就沒了;還好現在是夏末秋初,冬天到了,那就再說吧!
進了浴室,開始清洗,雖是炎炎秋老虎,冷水澆下來的感覺還是讓我打哆嗦,不過很快就
適應了這個溫度。正在享受清潔的樂趣,呀的一聲浴室門被打開,這麼晚還有阿兵哥來洗
澡。
「哪個人啊?怎麼還不睡覺?」我頭也沒回的拉高聲調。
「………」
「嗯?」我猛然回頭,從頭到腳都是肥皂,瞇著眼一看,只見到一個陌生的面孔,那一雙
濃的好像糾結了前生今世哀怨情愁的眉,冷峻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望著我,在我還來不及
有任何反應的時候,他驀地轉身……
「陳雁石洗完澡到連長室來!」
他就是晁連長,晁成虎上尉。
卷二:王見王
我慌亂的洗完澡,衝回寢室,林亞志還沒睡呢,看我穿上軍服,急忙問什麼事。
「連頭啊找!」
「啊,沒事啦!認識認識你啦,別緊張!」
別緊張?是我報到又不是你。剎那間林排的裸露上半身對我的吸引力全部消失,取而代之
的是一份慌亂,和莫名的恐懼。
我硬著頭皮,走到連長室門口,深吸一口氣,敲門。
「少尉排長陳雁石報告。」
「進來!」
唉,該來的總是要來,推門進去吧。
「連長好!連長找我?」
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他慢慢轉身,
「嗯,陳排長什麼時候來的?」
終於看仔細了,剛才把我嚇得不知所措的那對濃眉之下,是一雙微微上斜的細長丹鳳眼,
黑白分明,高挺的鼻樑,微薄的嘴唇,雙頰略為瘦削,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一逕的似笑非
笑,下巴刮得鐵青,穿著一身輕便,淺藍色的T-shirt下胸線若隱若現。政戰士說的沒錯
,是個好看的人啊!
「報告連長,我是五天前報到的。」平靜的語氣,堅定的眼神,我看著他的眼,不緊張,
不緊張…
「還習慣嗎?」
「報告連長,連上長官對我都很照顧,阿弟也很幫我。」
「不錯嘛!有什麼其他問題可以隨時找連長…還有,以後冬天可以到連長室來洗澡,副連
他們也都在這裡洗。」
「是,謝謝連長!」
「你回去休息吧!」
「是,連長晚安!」
我輕巧地走出連長室,帶上了門。天啊!我剛才在跟老虎對話!我居然全身而退;而且,
他沒有我想像中的兇,好像還對我不錯,一時間我有點愕然。
「雁石,還好吧?」
亞志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這小子還沒睡。
「嗯,就是問問我什麼時候來的,習不習慣等等…ㄟ,連長室裡有浴室喔?」
「對呀,全套衛生設施,副連和保官都在他那裡洗澡,我才不敢去勒… 幹嘛?」
「沒事,問問而已,我看他房間很大。」
「他連長啊!……」
我已經沒在聽亞志在說什麼了,開始回想我和連長的浴室相遇,方才的對話,他的眉眼,
他的似笑非笑,一點酷,一點冷,一點痞,一點壞,還有一點,一點什麼呢?為什麼我就
是想不起來?晁成虎,晁上尉,晁老虎,兇老虎……還習慣嗎?我還習慣嗎?……陳雁石
洗完澡到連長室來……連長室……浴室……悶熱的秋風,悶人的眼神,黑的化不開的濃眉
,刮得鐵青的下巴……就在進入莞山連的第五天晚上,我,失眠了………
「雁石,雁石,起床啦,再五分鐘就要早點名了!」
我一驚,從上舖一躍而下。
「你怎麼不早點叫我!」
我一邊穿衣褲,一邊抱怨,糟糕,沒時間漱洗了,怎麼如此狼狽!不行,別慌,我是排長
,要從容,要不急不徐,我拿出濕巾擦臉,喝了一口隔夜茶,假裝一派氣定神閒的走出寢
室,只見連上弟兄一陣慌亂,整理內務,擦皮鞋,修指甲,只有幾個老鳥早就就緒。嗶的
一聲,只聽到亞志喊著……
「集合!」一堆人往外衝去,我隱隱覺得今天的早點名氣氛有別於前幾日,連那個亞志的
老芋仔排副都變得比較正經。晁老虎,你,威力這麼大麼?
「游年興,去請連長。」
「是!」
傳令兵匆匆出列,散仙排今天看起來不怎麼散,好像還有點緊張。我看看阿弟,他又跟我
擠了個鬼臉,輕輕的說,
「排ㄟ,等一下會很冷……」
我還沒意會過來,只聽到一陣濱濱乓乓,然後就是我們的晁連長赫然現身,原來他比輔仔
還高,身著軍莊,更是氣宇軒昂,只是他那沒什麼表情的臉,這會兒顯得有點陰沉。我彷
彿聽到亞志的呼吸變得比較粗重,全連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的見。晁連長,有你的
,果真聲勢驚人,我定睛看著他,他正好將眼神轉過來,我心中一突,趕緊轉開目光,只
聽他開口……
「再給你們一分鐘整理內務,再被我掀掉棉被的等一下連集合場跑20圈。」很冷很低沉的
聲音,好像從遠方飄來,卻是如此的有殺傷力,三秒之內阿兵哥跑光光,深怕自己等一下
要跑20圈。至於那個可憐的亞志,呆呆站在原地,等一下再有人被掀被子,我看他也不會
多好過。
等到終於再次集合完畢,晁連長霹靂啪啦先把阿兵哥訓了一頓,又嗆了亞志一翻,我,則
是大氣不敢喘一口,一邊思量著下星期就輪我值星,死定了。
還好今天是莒光日,大家匆匆吃完早餐,準備看電視,寫作文,八股的莒光日,我愛你,
至少我不用感受到晁老虎的壓力。從沒想過莒光日是這麼可愛,從沒覺得輔仔那麼的和善
。啊,時間就停在現在吧,然後咻地兩年結束……
很快吃中飯的時間到了,大家在那間中山室兼餐廳的大廳正襟危坐,恭迎老虎入席。軍官
席的菜是阿兵哥先打好的,我一看不禁輕皺眉頭,四道菜有兩道海鮮,一個是煎魚,一個
是開陽白菜,裡面有我恨之入骨的蝦米,一聲開動,大家紛紛舉筷,我猶豫了一下,碰了
碰亞志,把魚拿給了他,這個舉動引起了老虎的注視,盯著我看,我支支吾吾的解釋自己
對海鮮過敏,誰知他突然說,「叫伙夫兵過來!」
ㄚ秋幾乎是衝來的。
「報告連長,您找我嗎?」
「ㄚ秋,以後四道菜裡要是有兩道菜有海鮮,你就替陳排長煎兩個荷包蛋,知不知道?」
「是連長,我現在就去。」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我的臉唰得變紅。
「報告連長,沒……沒關係,我……」
「軍官勞心又勞力,吃不飽不行。」
我看著晁連長,臉紅得像關公。副連想替我解圍……
「陳排,又沒做錯事,幹嘛臉這麼紅?」
不說還好,我一發現自己變成全桌焦點,大概變成醉蝦面了。死ㄚ秋這時又湊巧的送來雙
黃荷包蛋,我偷偷看了連長一眼,又是那個眼神,似笑非笑,讓我慌亂的眼神。要沉著要
鎮靜,要沉著要鎮靜,我偷偷吸了一口氣,勇敢的迎上他的眼神,
「謝謝連長!」
老虎對我笑了笑,點了點頭。我,則像是個理虧的小孩,低頭吃著我的飯,再也沒敢抬頭
。席間只聽到老虎和輔仔交換一些勤務經驗,而我,靜靜地思索為什麼每次看到晁連長就
有手足無措的感覺,是心理壓力?之前聽太多有關他的凶悍事蹟了?可是他對我好像不錯
,這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我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晁成虎,我恨你,你讓我的軍旅生涯變得
舉步維艱……
我獨自一人走到後山,這裡其實是我們連上的養雞場,不遠處是垃圾掩埋場,氣味不佳,
可是卻可以看到鳳山溪,連接到遠遠的出海口,這裡是讓我唯一能在連上看到外面世界的
地方,自由的世界,新鮮的空氣…… 每次早中晚餐後,我都會在這徘徊個幾分鐘,順便
逗逗小黑,連上養的看門狗。
我正想著以後當完兵,我要做什麼做什麼的春秋大夢……
「陳排長!」
「啊!連…連長好!」
「陳排長好像很怕我?」
「我…我沒有啊!我……」哈!我這個當年大專杯辯論比賽的冠軍居然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來。
晁連長別有興味地瞧著我,邊掏出了香煙,並示意要我拿一支。
「報告連長我不會抽煙。」
「不抽?好,不抽最好!」
「報告連長,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大膽狂徒啊!居然對老虎說教!
「官校時染上的惡習,改不了了,也不想改了。」
「連長是官校正期生嗎?」
「嗯!我今年27了,大概比你大5歲吧?」
「是,我剛滿22。」
一陣沉默。老虎深吸了一口煙,吐了幾個圈兒,說道……
「我們連上勤務很單純,教學生射擊時注意安全,其他幾乎沒什麼事,一年裡有兩次新加
坡的星光部隊會來練習戰車炮射擊,需要我們出面和他們協調射擊時間,以免和學生衝突
,其他要注意的就是別讓阿兵哥太閒散了,否則你根本管不動他們……」
「輔仔是政戰學校出來的,副連,保官都是四年制預官,林排是專科班,他們人都還不錯
,有空多向他們請益。保官對你好像很欣賞,說你有軍人面像,文人氣質,連長對你期望
很高,別讓我失望了!」
「是,謝謝連長!」
「星期六要交接值星了,有沒有把握?」
「報告連長,我會盡力而為!」
「很好!」
我再次端詳這個面前的凶悍老虎,第一次覺得那雙眼睛後面好像藏著暖暖的關心,是我想
太多了嗎?
卷三:天地變色,暮靄沉沉楚天闊
我其實沒時間想太多,因為星期六一下子就到了,副連,輔仔,保官和亞志都放假去了,
只留我和老虎留守,還好阿弟沒走,否則我要怎麼辦?
終於,當值星官的第一個考驗來了。星期天的早上,連長宣佈師裡剛剛下達的命令,郝柏
村要求每一個營區周圍都要種上九重葛,半年後必須綠意盎然成為營區的天然保護。
「陳排長,利用今天的時間帶領留守的弟兄完成種植的動作,每顆九重葛都要掛名牌,以
後那棵長不大就由那個人負責。我今天晚點名前驗收。」
天啊!你考驗我啊?我們營區周圍一圈多大,還有後山,每隔一公尺就要植一株,要種到
那一年?還要掛名牌?
我定了定神,安排王班長帶了八個兵出去砍九重葛,回來之後,將九重葛分成許多小段,
每一班按人數分到固定的株數,由各班班長帶隊種植,同時要求文書士出去買塑膠牌子,
寫上名子,纏上鐵絲,等種好後就纏上去。我想我太疏忽了親自督導這回事,也忘了有些
班長和阿兵哥還等著看菜排長的笑話,晚點名前,我以為已經完成的任務,結果是被狠狠
地拿出來當眾批判了一頓。
大家都收假回來,晚點名的氣氛仍一如往常充斥著幾分不安,只是這次主角不再是林亞志
,而是我。
「陳排長,你要連長教你怎麼種樹嗎?」說完丟出了十幾株短短的九重葛。
「這些不知誰種的我輕輕一拔就拔出來了,你不知道規定入土部分必須至少2/3嗎?一公
尺有多長你知道嗎?你確定是大學畢業的嗎?你們每棵之間的距離大概是3公尺,你要唬
誰啊?」冰冷的口氣,嚴峻的眼神,我一輩子沒有這麼想鑽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厄運還沒結束呢!
「陳排長,明天早餐之前我要看到九重葛全部種完,否則大家就不要吃飯,解散後全部上
床睡覺!」
幹!你才在唬我,今天一個下午都無法完成的事你明天早餐前要驗收,現在又要大家睡覺
,我是神仙嗎?
我頹喪地坐在福利社裡,不知該如何是好。阿弟跑來安慰我。
「排ㄟ,別難過啦!他罵以前丁排和林排比這難聽十倍!」
「唉!明早要驗收!」
阿弟獻計。他和林正彥(負責開吉普車的兵)帶四個兵現在出去再多砍一些九重葛回來,
晚上偷偷種。
「阿弟,晚上不能種,連長說了大家必須睡覺,而且你們幾個也種不完。」
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你帶四個人去砍九重葛回來,放在連集合場,然後不要排他們站衛兵,明天早上全連阿
兵哥5點起床,拂曉出擊!」
兩點正,吉普車響,阿弟回來了,我迎上去,拍拍他們,送上早就準備好的麵包和牛奶,
看著他們吃完,打發他們睡覺去,阿弟過來拍拍我。
「排ㄟ,明天我會挺你,看看哪個阿兵哥敢不聽你的話!」
心裡一陣暖,笑著要他快去睡。而我,哼哼,晁老虎,我要你看看誰才是老虎!
四點三十分,天還未亮,安全士官把我喚醒,我迅速梳洗完畢,走到連集合場,阿弟居然
蹲在那裡檢查九重葛。
「阿弟,你…。」
「早,排,我已經把九重葛分好了,還有這些你看,大概是無法長大的,昨晚太黑看不清
說,一定要丟掉,不能種……」
我一陣感動。「阿弟,你今天沒出勤對不對?下午你到中山室的小房間去補眠,我罩你…
…」
我們互看一眼,肝膽相照大約如是。
五點正,嗶嗶嗶嗶急促哨聲把沉睡中的阿兵哥喚醒,一片怨聲載道,我狠狠地掠下一句話
……
「注意,三分鐘後,每個人帶著臉盆連集合場集合完畢,遲到一個人,班長連帶處罰跑連
集合場10圈。稍息後開始動作,稍息!」
一陣天搖地動,夾雜著我惡狠狠的咆哮聲,「豬啊!動作那麼慢?你是到莞山連來養老嗎
?」 「我說棉被可以亂摺嗎?你連軍人最基本的本事都沒有嗎?回去作死老百姓好了!
」 「他媽的你這麼大聲是和排長作對嗎?嗄?」
我用此生最凶惡狠毒的眼光盯著每一個人,間或傳來阿弟的喲和聲,他真的是在挺我。兩
分三十秒,集合哨吹響,我劈頭劈尾又把阿兵哥臭罵一頓。
「這樣的速度,你們搭的是烏龜車嗎?別忘了我們是戰車連!」寧靜的清晨,除了風聲微
動,就是我的聲音。
「你們要做王八烏龜嗎?…」王八王八王八…… 聲聲迴蕩,沒有一個人敢笑,想來我的
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一定比大便還臭。
「每班派出一個人幫其他班兵整理棉被,其餘的人一個人拿10株九重葛,一臉盆水,按照
昨天的分區,重新種植,細節我不再重述,亂種的可以試試看!」
「每班班長檢查完後在這張九重葛分配表負責欄上簽名,林排副(老芋仔),游排副(阿
弟),陳排副,你們負責督導各排,檢查完畢後在這張上簽名以示負責。」
「是!」
「現在是5點零七分,你們有20分鐘的時間,5點27分連集合場集合完畢,稍息後開始動作
,稍息!」
一群螞蟻在微微亮的天空下,分工合作,安全士官也沒閒著,幫我督導內務,確定棉被都
摺得四四方方;我,菜鳥排長,孤單佇立在連集合場上,風吹得我的值星帶啪啦作響,我
挺直著腰桿,凝視遠方。我知道晁連長已被吵醒,他正站在安全士官桌前,可能在看我,
可能在看別人,可能正在疑惑,為什麼副連他們聽到這麼吵都沒出來,殊不知我前一晚已
告知我今晨的計劃,要他們不需跟著起床。
我依舊看著前方,心裡有一種壯烈的感覺,完全沒理會後面站著的連長,我只知道,我腰
桿打得直挺,頭傲傲微揚,我,陳雁石,是現在的發號施令者,這裡,唯我獨尊!
5點27分整,全連集合完畢,由林清泉班長帶全連跑步,三個排副跟著我做抽樣檢查。6點
整,我叫游年興請連長出來早點名,三分鐘後游年興跑出來告訴我連長今天不早點名,要
大家做完環境清掃去吃早餐,然後分配教學勤務。
今早的軍官席只有亞志和我,輔仔休假,副連和保官叫傳令兵把菜打回去吃,亞志也不太
敢跟我多說話,大概我早上的惡形惡狀嚇到他了。我在中山室宣佈完今天的衛兵勤務,教
學勤務,沒有事做的就由陳排附帶隊清潔槍枝。
信步走到後山,小黑跟著我,我遠眺著鳳山溪,波光璘璕,今天是個艷陽普照的好天氣,
一艘小船沿著溪口上溯至海口,這麼早,要捕魚去嗎?風微微吹來,我的眼睛有一點濕濕
的,我摟著小黑輕輕撫摸,突然好想好想家。
小黑掙脫了我的擁抱,望後跑去,有人來了。
只見小黑興奮地又叫又跳,一直往那個人身上巴著,一定是常常來餵他的人。
是他,晁連長。
我沒說話。我想我在害怕和倔強當中,選擇了後者。
「看到什麼了嗎?」他開口了。
「一艘小船,大概要去捕魚,可是我卻想到暮靄沉沉……」
「暮靄沉沉楚天闊?現在可是早上…… 雁石你過來……」
他叫我的名字?我抬起頭迷惘地看著他。
「生連長的氣嗎?」老虎柔聲地問。
「…………」有一點點的委屈,眼淚突然不爭氣地在眼眶打轉,我從小到大沒被別人罵過
,連在成功嶺受訓時都倍受讚譽。
接下來的事,是我現在一再回味的慢動作。每每思之至此,心旌動搖!
連長雙手按著我的肩,深深地看著我,我的眼淚再也敵不過心理的地心引力,噗噗滑落。
晁連長慌得一把把我抱緊,我嗅著他身上的氣味,輕輕哭了起來。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心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被他責備時特別委屈,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
失眠,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曾經恨他……
卷四:來自心海的消息
我不記得趴在他肩上有多久,我只記得他厚實的右手掌一直拍著我的背,一直到我的歇斯
底里走到了死胡同。我揉了揉紅腫的雙眼,輕輕掙開他的懷抱。
「好多了嗎?」
「報告連長,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
「……」
「報告連長,我爸爸常教訓我男人不能輕易在外人面前掉眼淚,我剛才真的很失態……」
「所以你沒把連長當外人囉?」
「我…」
抬起頭看他,該死,那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又來了。晁老虎啊,我註定是要敗在你的手裡。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我們很自然的各退了一步。其實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剛
才那種晦暗不明的情愫,在軍隊,至少是我那個時候的軍隊裡,是諱莫如深的。
後山養雞場邊的對話是我軍旅生涯的一大突破,也許是九重葛事件,我的作風明快剽悍,
也許是連長原本就對我有好感,總之,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擺脫了菜鳥排長的標籤,而被稱
讚為「比正期軍官還像正期軍官的預官」。接下來的日子,對我來講就像切豆腐一樣簡單
,每天排教學勤務,衛兵勤務,帶阿兵哥跑步,伏地挺身,仰臥起坐。我想我最驕傲的一
點就是,打破了一般人對預官的印象,以為這些天之驕子只會舞文弄墨,拿刀弄槍就不在
行。事實證明,我的體力比任何一個班兵都要好,5000公尺跑下來臉不紅氣不喘,倒是可
憐的阿弟,因為身材較胖,常常上氣不接下氣。後來我們有了默契,以後只要跑步,我一
定另給阿弟任務,反正阿弟也快退伍了,別人也不敢說些什麼。
只是我和老虎連長的關係,變得十分耐人尋味。原本那次後山的掏心剖腹的對談,以為會
迅速拉近我們的距離,可是我們好像刻意地互相避開對方,只是聽政戰士說,連長不只一
次在我放假時讚美我。說我優秀,進入狀況等等。
其實我的心裡也是很躊躇的。大學二年級學校放了一部電影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中文譯作《俘虜》),那是懵懂之初我看過的第一部和同志有關的電影,也
是我第一次比較認真去思考自己身份的問題。可是我對「那碼子」事單純的像張白紙,一
直到大三同寢室室友給我看了一本男女春宮圖,我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當然,那本雜
誌變成後來我趁著室友不在的時候,最好的自慰工具,而且我很清楚,我看的是男人的那
兒。
我的同性戀情結曾在大四修籃球課時,被當時的授課老師攪亂了一池春水,無疾而終之後
,就再沒有被拿出來放在太陽下審視。如今晁連長活生生地如天降神兵般地殺進我的世界
,殺得我措手不及,應對進退完全失了章法。我們正面交鋒的機會也在互相僵持、猶豫不
前的情況下變少了,我們常常避開對方的眼神,可也常常會在偷看對方的時候被抓包,真
是令人哭笑不得。我們之間的對話變得官腔,簡短,可是關懷的字眼和語調總是不經意流
出。
「雁石,明天早上你代表連長到山上和星光部隊協調射擊時間,我要到營部開會…山上風
比較大,別忘了穿夾克。」
「是,連長,您…開完會還去哪裡嗎?」
「沒有了,怎麼?」
「沒有,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回營區。」
「連長不在連上最好了對不對?」
「才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
說漏嘴了!我偷偷看他,他又是那股該死的一號表情,躲在煙圈後的微笑,哼!
「連長晚餐前會回來!」
「噢,我會叫阿秋幫您打菜。」
類似這樣的對話層出不窮,我覺得自己比演默劇還要憋,可是每天的眼神交換,一點點口
頭的關懷,也一樣讓我樂此不疲地繼續稱職扮演我的角色。我是當局者迷,然而旁觀者大
概多少嗅出一些什麼,至少政戰士和阿弟都對我說過,老虎連長變得溫柔多了。
「有嗎?」
「排ㄟ,你少假仙,我覺得是你把連長變溫柔了!」
「去你的!再胡說給我交互蹲跳100下!」
「排,我們沒有老虎連長了,只有小老虎排長……」
「幹嘛還加個小字,王聰富你死定了…」
「啊!排啊饒命啊!」
我不知道那隻老虎回營部說了些什麼,只是我這個「小老虎排長」的名號紅回了營部,有
一次營部會議全體軍官參加,營部連魏連長當著晁連長和一堆人面前說……
「同學啊,你們陳排長讓給我吧,放在莞山連大才小用嘛!」
「去你的,你敢跟我搶人,陳排長是我的人!」
大家哄地笑成一團。我也尷尬地笑著,偷偷看著那隻老虎,他正看我呢!我那該死的超薄
臉皮,紅得就像深怕別人不知道我的心事一樣,拜託你連長,別再偷看我了;可是他說,
我是他的人耶,有一種溫溫暖暖又夾帶著酸酸甜甜的感覺自心底升起,渾身的舒暢,全身
的毛孔都好像為了迎接這一份隱隱約約的愛情而張開。
我知道,我戀愛了
我因為愛上了一隻老虎,情願變成一隻小老虎,只為和他同屬於一個國度。
來自心海的消息,我愛上你
從很久很久以前
啊漸漸地漸漸地
不再是孩子們的遊戲
啊漸漸地漸漸地
將喜歡變成愛
卷五:化暗為明,波光粼潯
我們之間的爾虞我詐,一直到年底才有了重大突破。12月初,師裡下了一道命令,所有
286師的預官回林口師部,再受訓一個月,我雖滿心不願意,奈何「師」命難違,只得包
袱款款。在那裡以前同梯的預官同學又見面了,大家急著分享下部隊的種種經歷,我每次
提到晁連長總是會想到他的眼神,和那一對濃眉,心裡洋溢著絲絲溫暖。第一次覺得,一
個月好久!
兩個星期後的某一天下午,我們被安排「讀書」,準備陸軍總部要做的政戰測驗,文書士
吳仁恩居然來看我,我喜出望外。
「吳仁恩你怎麼來師部?」
「報告排長,我去參一科洽公,順便來看看你。」
(啊,是你自己要來的還是,還是他要你來的?)
「謝謝你啊,你好不好?」 (連長好不好?)
「排,還好啦,連上最近有一些事…」
「啊?什麼事?」我突然心跳加快。
「我們又多了一個蕭排長,專九,是林排的學弟,不過他被連長飆得很慘……」
「連長又開始飆人了?」
「排ㄟ,你受訓後,嗯,不應該這樣說,我的意思是,連長最近好像心情不好,常常發飆
……」
「……」
「排ㄟ, 你怎麼都不打電話回來問候大家?我們都很想你哩!」
「少來,你們會想我,你們不是叫我小老虎嗎?」
「小老虎不會吃人嘛!」
「後,你說連長會吃人……」
「開玩笑啦,排,真的啦,打一通電話關心一下大家嘛!」
「好,我會,可是我沒有電話號碼耶。」
「後,排你真的不關心我們,我要告訴阿弟,虧他常常提到你……」
「好啦,快給我,我真的忘了把連上電話帶來!」
「排,你要打給連頭啊喔,他有叫我問你……」
終於,終於,你是想我的,你是想我的……
晚自習時,我向長官報備打電話去
「么兩八你好」
「我是陳排,你是……?」
「排ㄟ,排是你哦,我ㄚ青啦!你什麼時候回來?」
「還有兩個星期吧!連長在嗎?」
「在在在,你修但后!」
「么兩八,我是晁成虎。」低沉的嗓音。
心頭一緊,我差點說不出話來。
「報告連長,我是雁石。」
「雁石?你…你在哪裡?你好嗎?」壓不住的興奮從電話那一頭傳來。
「報告連長,我很好,我很想念連……上,我……連長您好嗎?」 (陳雁石你是峱種!

「好!好!你快點回來吧!」
「可是還有兩個星期的課。」
「喔,對,我忘了!那你,好好學習,要替我們營部和連上爭點氣啊!」(官腔,哼!)
「我會的。」
「好,好,好,連長,連長會嗯……替你加油!」 (加油,就這樣嗎?)
「那,連長我不打擾您了,我要去晚自習了…」
「好,好,有空就打電話回來吧!」
「我會的,那,連長晚安!」 (我想你……)
「晚安!」
今天晚上我又要失眠了,小老虎要想大老虎,可是大老虎是不是也想著小老虎呢?我想到
連長說「陳排是我的人」,心裡就甜甜的,酸酸的……老虎伴我入夢來吧!
終於結訓了,放了一個大假,回家睡了一個好覺,跑回清大看老同學和學弟妹。星期天的
晚上,8點30分,台汽把我載到誠信工專門前。旁邊的小路通往我們營區。我撥了電話。
「么兩八你好。」
「我是陳排,叫林正彥開車載我!」
「排,你回來了!好,我馬上叫他發車!」
我坐在隔壁的雜貨店裡等車,邊喝著飲料,邊看著時間,奇怪,都8:45了怎麼還不來,
再晚我要錯過晚點名了。遠遠的吉普車車燈閃著,我瞇著眼,看不清楚,車在我面前
U-turn,突然停下。門開,老虎連長赫然現身。
我大概嘴巴張得太大,老虎竟然笑了。
「怎麼,一個月不見不認識連長了?」
「我…報告連長,我沒想到是你…。軍官不是不能開軍車嗎?」
「現在是晚上,誰管,快上車。」
我默默坐在老虎旁邊,太多的思念叫我從何說起?只有化作無聲的靜默。
車駛過到連上要轉彎的小路,居然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咦?連長你開錯路了!」
「連長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裡?」
「馬上就到了」
車子停在山邊的一個平台處,我們下車,我突然熱淚盈眶。
「雁石,你看那裡,那就是鳳山溪,現在是晚上,可是月光照在水面上,風一吹,和我們
在連裡後山看到的是不是很像?」
「……」
「嗯,怎麼不說話?雁石…啊,別哭…」
「報告連長,我不是哭,我是很感動,我…」
連長輕輕把我拉到面前,他的眼睛像一團黑火,把我完全吞食了。我閉上眼睛,全心感受
他的唇,我把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打開誠心迎接這一刻的到來。這一刻,任何話都是多餘,
只有山風和明月,你們要作我們的見證,波光粼璕的鳳山溪,你要幫我記住這一刻,不要
讓我遺忘了。
我止不住的流淚,心魂俱碎,鼻中嗅著他微微的煙味兒,和一種令我不知所措的體味兒,
我突然想到鹿橋的未央歌裡,伍寶笙和余孟勤花前月下定情的那一刻,伍寶笙在恍惚中幻
想著嗅到了余孟勤身上的狐臭味,很奇怪的形容法,可是此刻,我居然心領神會,雖然晁
連長和余孟勤一樣都沒有狐臭。
老虎伸出他的手幫我拭淚,我靦腆地笑了笑,溫柔地看著他,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他的眉
毛,他的頭髮,他的下巴,這隻老虎在我面前,柔順聽話的像一隻小貓,我心中突然漲溢
出一股莫可名狀的愛意。上帝啊,給我足夠的關懷,我要好好憐惜眼前的這隻老虎。
原來老虎跟我一樣,也是山東人。煙台,產蘋果出了名,我是青島,依山傍水,可惜我們
都沒回老家看過。老虎的爸也是職業軍人,38年跟著政府來台,在台灣認識了老虎的媽,
生了三個兒子,老虎排行老大,我老爸背景跟他老爸一樣,只是在大陸就認識了我老媽,
我自小就是家中的寵兒,爸媽從不願再多生一個,他們認為這是負擔。我們之間最大的差
異就是體型,老虎身材魁武,標準山東人,而我,雖然是北方人長相,身體也很壯,個頭
硬是矮了一截。
「沒發好的饅頭啦!」我自我解嘲 。
「小一號的老虎!」大老虎如是說 。
「發起威來不知誰比較厲害!」我開始挑釁。
他又笑了,我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不管如何,他還是我的連長。
我又摸了摸他的眉毛,怎麼這麼濃,怎麼能藏著這麼多憂鬱和心事?摸了摸他的下巴,我
笑了出來。
「笑什麼?」
「好扎人!哪有人鬍渣這麼重的!你一定是沒進化完全!」
「好小子!你完了!」
一陣瘋狂親吻,吻的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我全身充斥的情慾就像怒潮澎湃的海水就要
決堤,猛地想到,天啊,現在幾點了?
我們急忙跳上吉普車,不到九點就出來接我,都快十點了,還沒回去,別人會怎麼想!
當晚阿弟幫我辦了一個「小老虎歸巢」party,阿兵哥都跑來跟我揌奶,說多想我云云,
我則是一個人打了一屁股,說他們心口不一,口蜜腹劍。看得出來大家都很高興,亞志過
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又介紹蕭排長,他的學弟。一副痞子像,外號蕭B央,天啊,真
難聽,從B央口中才知亞志在官校的外號是唬爛,哈哈,這可好,三個排長三個外號,唬
爛B央小老虎,從此相依為命……
今天真是個大日子,值得紀念的日子,一個我可以反覆思量,細細回味的日子。我要把它
深深刻印在心版上,永不磨滅。
卷六: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我和連長之間的感情與日俱增,礙於當時的大環境,誰也沒敢越了分寸,只是一些不經意
的眼神交換,一些體貼的言語和動作,足以讓我的心溫暖得感覺不到春寒料峭,可是為了
避嫌,我很少單獨到連長室,就更別提去他那裡洗澡的事了,一整個冬天我都洗冷水澡,
我可憐的身體髮膚啊!
我們常常利用飯後的時間去後山「幽會」,我喜歡抱他的感覺,我喜歡他的厚厚重重的溫
暖,我喜歡他「下面」的激烈反應,惹得我接近引爆邊緣,我喜歡聽他講家裡的事,他以
前在官校的事,他下部隊後的事;他喜歡聽我講學校的事,我社團的事,我跑到成大參加
大學盃的事,甚至我那個體育老師的事,他都聽得興味盎然,可是只要一提到我將來想出
國深造,他的臉就一沉,我也不敢再多說。
其實當他第一次問我將來的打算時,出國唸書就變成我們之間的陰影,後來我們索性不提
,省得不愉快。戀愛中的人,在激情尚未退潮的時候,鮮少有人理智地去想到未來。晁連
長和我雖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但是我們有著太多的共同點,撇開軍人淵源不談,我們兩
的個性都是極端壓抑,可是外表上又一逕地蠻不在乎,我們都酷愛運動,卻也能聊聊詩詞
歌賦,尤其是當我發現他也喜歡歌劇時,我簡直驚訝莫名,差點兒沒抱著他轉三圈。(大
概抱不動。)不管怎樣,我們刻意不去碰觸那個敏感議題,日子倒也輕鬆愉快,反正我才
下部隊幾個月,未來的事就交給未來吧!
想來我們是太天真,世事如棋,豈是我們能預測?我和連長之間刻意低調見不得光的戀情
,還是被有心人拿來作了文章。我不知是誰告的密(雖然我一直懷疑那個B央子,因為他
不只一次在我面前調侃我與連長之間的關係),但是我被營輔叫到營部過一次,專門詢問
我有關連長的事。
「陳排長啊,你在莞山連表現的很優秀,一定很得晁連長的欣賞!」
「報告輔導長,我還不夠優秀,我只是一直在學習,連長,副連和保官都很照顧我。」
「嗯,晁連長一直是營裡最棒的連長,你們,走得很近?」
「我們?會嗎?大概我們是同鄉吧!我有時會到連長室一起吃飯,不過這有什麼不妥呢?

「陳排長,樹大招風,你在連上吃得開我們都知道,待人處世還是要多謹慎。喔,對了,
營部連和第三連連長都在搶你,你這麼紅,你知道,他們軍官缺的兇……」
「報告輔導長,您該不會要把我調走吧?」
「人令在師裡參一科的手上,我是無權過問的……」
我開始手腳發冷,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怎麼會這樣?
「可是我們連上也沒有多的軍官可以調遣……」
「唉!你別急,我也沒說你會被調走……」
我急忙離開營部,搭上台汽,趕回連上,到了雜貨店撥電話要林正彥出來載我回連上,才
知道他載連長到營部去了。我心裡緊的慌,直想吐。
當晚晚點名後,我一直想找老虎,可是又覺得不妥,如果真有事情連長應該會告訴我,我
要小心。
之後的幾天,飯後的後山養雞場邊,就不再出現老虎的蹤影,我一個人望著鳳山溪,心中
百味雜陳,覺得自己一下子就從雲間跌落地面,還摔得粉身碎骨,心一陣陣的抽痛起來。
晁連長也不太找我講話,也不交代什麼任務,我在他面前好像變成隱形人了。
我像個失了魂的軀體,沒了殼的蝸牛,在沒有月亮的黑夜裡,踽踽獨行,不知所終。
裝甲兵學校士官班畢業前夕要舉行演習,我自告奮勇,擔任押車官,讓我離開連上,忘掉
一切的不如意。
湖口台地的夜晚,淒風苦雨,新竹多風出了名,誰知還有雨來伴。我隨著部隊前進,紮營
,像毫無意識的一隻螞蟻,隨波逐流。夜宿甲車,無法成眠,枕前淚共階前雨,隔了車兒
滴到明
近一個星期的演習,我拖著殘破不堪的身心,回到連上。先洗了個澡,衝回寢室倒頭就睡
。亞志幾個星期前就被派去受什麼勞什子的訓三個月,B央和我睡一房,我被他自沉沉睡
夢中喚醒,只覺得天崩地裂,連話都說不出來。
「雁石,你燒得很厲害ㄝ!」
「別管我。」
「不行,太燙了,要送醫院。」
「我想睡,不要管我。 」
我再次醒來人已躺在新竹省立醫院吊點滴,頭痛得厲害,嘴巴乾得快不行了。
「嗯……」這是我唯一能發出的聲音。
「雁石!」
「是你嗎,連長?你終於來了,你還是來了。」
我茫然地望著老虎,他臉頰怎麼更瘦削了?他握著我的手,緊緊的。
我想微笑,可是為什麼我的身體一直往下沉?
折騰了一天一夜,我終於比較清醒了,才知道我得了急性肺炎。送來的早,沒有併發症。
再休息一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護士小姐過來和我聊天,她告訴我連長來過三次了。沒看過這麼關心屬下的人,一定是個
好長官。
是嗎?握我的手的人是他?
三天後我出院了,林正彥和連長來接,我側坐在後座,老虎坐在前面,心事重重。到了連
裡,我直接被帶進連長室。
什麼話都沒有,我們緊緊相擁,我那乾涸的眼睛居然溢出滾滾淚珠。
師裡下達的人令,陳雁石調到第三連擔任迫炮排排長,晁連長與營長和副營長溝通無效,
差點翻臉。我的行李早就被第三連陳連長派阿兵哥幫我打包好先帶回了連上。我今天回來
睡一晚,和大家道別,明天就要搬家了。
我們終究是要分開的。
「連長會常常去看你,也會打電話給你,休假時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出去玩。」
我伸手撫摸他的頭髮,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停在他的唇上。一滴苦澀的淚水滑落。
事實上,老虎連長根本來不及履行他的承諾,我到了第三連裡的第一個月完全沒放假,而
三星期後,傳來老虎被調走的消息。就這樣,他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我的世界裡。
尾聲
我把心底的傷鎖入深井,層層掩蓋,再不去觸碰,我的肉體復原地很快,很短的時間內我
變成陳連長必須倚賴的唯一排長,連上另外兩位預官排長嫩的嫩,菜的菜,我也盡心教他
們一些事情,很快地我的兩年軍旅就這麼一路順風的劃下句點,離營前還獲頒」功在國家
」 「優秀預官」什麼的獎盃,這些獎盃卻在半年後台北市一次大淹水中摔落地面,碎成
片片,算是我和軍旅生涯的完全斷線。
退伍後的那一年積極準備出國,學英文,考托福, GRE, 申請學校,日子過的忙碌而充
實。一月份的一個寒冬裡,在統領百貨前突然被人叫住。
「排長!」
「你是?」我有點吃驚,好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
「排長,我是游年興啊,你不認識我了?」
「啊!游年興,你頭髮這麼長了我真的認不出來呢!」
「排長你好嗎?」
「好,謝謝你,我最近一直忙出國的事,你呢?啊!這是你女朋友哦?很漂亮哦!」
「排長,我跟你說,你還記的連頭ㄚ嗎?」
(記得麼?會不記得麼?)
「他,他三個月以前,得了猛爆性肝炎,過世了!」
「……………」
「連頭ㄚ後來被調到外島,所以連上沒人知道,一直到連長寫信來給我,可是那已經是他
到外島大概一年半以後了…」
「連長問起你,可是你已經退伍了,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地址……」
「……………」
別哭別哭,這裡是熱鬧的東區,來往的人群穿梭不絕。
我和游年興交換了聯絡電話,向他道別。
我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重新消化剛才發生的對話。
搭上台汽往新竹的方向,昨天老師才告訴我介紹信都幫我打好了,要我自己去拿去寄。我
在誠信工專就先下了車。招了一輛計程車,往莞山連的方向駛去,在那條分岔的小路上,
我告訴司機我要下車,自己走到那個平台上。
新竹的冬天比台北容易見到陽光,可是風真是大,吹得我睜不開眼,我瞇著眼遠遠地看著
鳳山溪,彷彿聽到一個聲音,
「看到什麼了嗎?」
「你看那裡就是鳳山溪……」
「陳排長是我的人!」
「陳雁石洗完澡到連長室報到。」
「么兩八,我是晁成虎。」
晁成虎,晁老虎,晁連長,兇老虎……
當年見證我們那份隱晦愛情的鳳山溪今日依舊是波光粼璕,湖口的風四季不間斷地吹,把
我層層封裝的塵封往事吹開,我直挺挺地孤立山邊,依稀彷彿聽到我的值星帶在風裡翻飛
,一艘漁船急溯於溪中,漣漪一圈圈地望外擴張,我的心一圈圈地往裡糾結,我大聲地吼
著:
少尉排長陳雁石報告!
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無聲入土。
作者: HAL10000 (HAL)   2018-09-16 20:14:00
連長後來不是死了嗎
作者: ezdoesit (你的聲音)   2018-09-16 20:17:00
啊啊,有些人沒看過啊,別破梗啊!
作者: ppptofff (血量精算師)   2018-09-16 20:24:00
爆雷王ㄏㄏㄏㄏㄏㄏㄏㄏ ( 뒑龤ꬩ
作者: Pokehim (戳戳戳)   2018-09-16 20:34:00
我只想知道亞志後面會不會有全裸的戲份
作者: zsaxqw87   2018-09-16 23:50:00
在軍中遇到連長異男忘 看到這篇感觸特別深
作者: do12367 (x x)   2018-09-17 08:12:00
就是這種小說 害我以前對當兵時存有很多幻想。去當兵時跟當下只想退伍
作者: future005 (遊牧民族)   2018-09-17 09:04:00
我的大老虎Q_Q
作者: timhappy05 (A啦)   2018-09-17 17:50:00
這篇寫的好棒 在車上差點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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