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下午,都會固定去小區附近的超市買東西,聽著歌,慢慢從家門外的斜坡走下,看當週的最後一個夕陽逐漸消失,只剩成為眼裡的光。
最近開始自言自語,或者漫不經心。不經意地聽懂太多話,就覺得有點痛苦。他說,我都沒在聽他說話,或總忘記他說了什麼。我也只能回,對不起,我的記性很糟。但其實我知道,我的記性只好在那些破碎、燦爛的時光裡。
記得了太多事情,像是未化盡的積雪。大雪後三天,樹根、路溝都還殘有餘雪。
我記得我和他說過,希望我們能一起看到初雪。
可是在首爾下著刷新歷史記錄的初雪那天清晨破曉前,喝得爛醉的我異常清醒。我凝視著他,說,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的概念是什麼?是從現在開始結束,又或是結束最初的開始。可是在我那麼傷心地把這句話吐出,搖搖晃晃地在喝醉酒的深夜躲進鐘路一間咖啡廳裡沉沉睡著那時,我猜,我心裡所惦掛的,從來都不是那一個打在細碎因果上的結。
清晨醒來,大雪紛飛,恍惚以為世紀末的毀滅暴雨。他的朋友幫我叫計程車回家。在離家三百公尺,我告訴司機,在這裡下車吧,我想看雪。
長得像是一輩子都走不完的路,慢慢回家的過程中,越來越感到悲傷。想起某個和他吵架的週日下午,獨自一人從家裡走去超市,剛好也是在這個斜坡,回過神來,耳機裡放著hyukoh的tomboy,眼淚不自覺地落下。
醒來時,他在我家門外等著,還沒問出口「你為什麼來」的時候,他搶先問我,這裡有隱形眼鏡行嗎?我說有。陪他去買,在結冰的路上和他一前一後,積雪把我鞋子的前緣弄溼。
我說,你該買雙鞋了吧。看到他幾乎破爛的白色帆布鞋,接縫已裂開成為黑色的身影。他說好,下禮拜的週末一起去吧。
後來的週末我們哪裡也沒去,沒買鞋,也沒做什麼,和往常一樣簡單地吃飯,說話,去咖啡廳坐著,然後一起回家睡覺。他說他的人生很無趣。我聽了只是笑了一聲,告訴他,我的人生不只無趣,更沒有任何意義。
如同毫無意義地來到韓國過了數百天,得到什麼、失去什麼,心底自有定奪但也毫無根據。我問過他一些事,他總回答:現在還太早。我說,多久之後才算近?他說,還要很久很久。
很久之前我曾寫下過一句話:
從開始就看到盡頭的感覺是什麼。
我是不是從現在開始就該奔跑了呢?逃離定義中的盡頭,逃離結束而將結果導向更久、更遠的明天而去。如同他說的,很久很久。那我呢?我的很久很久,是有多久呢?久到我三十歲了,久到十年之後,久到一輩子的長度,還是,久到我已經不會像現在一樣執著於「結束」究竟是「開始結束」的這個瞬間,還是「結束」最初的那個「開始」的這個結果?
我想睡了。
要睡之前他和我說,晚安,明天見。
我也說,晚安,明天見。
他應該睡了好久好久。
可是我還睡不著,心底像是有盞無法熄上的燈。
首爾還是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