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清掉身上慾望的殘餘,我像作了壞事一般推開些門縫,見外頭沒人才略微放
寬心,快步回到房間。「好了?」景介抬眼看了過來,見我點了頭,就將桌上的手札相機
收拾整齊,翻出盥洗用具開門往樓下走。
獨自一人待在房裡,孤靜的空間讓思緒顯得更為雜沓,不僅瞧見恭介裸身還看到他握
著粗硬的某部位狂放抽動,這樣的幸運比中樂透更令我興奮,但心中不免還是隱隱存著罪
惡感,畢竟是沒經過同意的窺看,然我不是聖賢、也非六根已淨的出家人,如此赤裸裸的
情色挑引,我想八成以上的人都會腦袋發熱地被吸吞過去吧。
還好景介現刻不在,若是,不免又要誘發我將記憶裡的情色畫面無限拓展下去了,不
想搞到整晚亢奮無法入睡,明日面對恭介時臉色又是槁木死灰,我趕緊趁目前只有孤自一
人,倒床、縮身、將棉被蓋住頭臉,祈禱整個夜裡心靈能空明如鏡。
或許是已在浴室釋放過的關係,很意外地居然睡得極為安穩,也不太能記得有否作了
春夢,將那場窺看延續成什麼荒靡情節。但當清晨梳理更衣完畢,聽到敲門聲,把門一開
望見恭介,情緒還是竄動了起來。「早安啊,光哥。」他笑嘻嘻跟我揮著手,一如既往地
開朗,我卻不由自主將他在浴室那沉醉於情慾的表情附加上去,而這樣的遐想讓他變得更
可口了,很令我有強吻他的衝動。
「怎麼了?」看我直勾勾盯著他,他的神情轉為疑惑。
「沒有。」總不能承認我昨晚偷窺了他,現刻又在意淫。
「都弄好了吧?」他探頭往房內看向景介,見景介也拎起相機背包後,便轉身往樓下
走。我跟在恭介後面,偷偷盯著他背影,他今天的牛仔褲依舊合身地襯托其腿部健實曲線
,上衣則略顯緊繃,讓我很難不聯想起在其內的裸裎軀體,如此看著就彷彿我有了透視眼
,而在前方行走的恭介身無一物,讓展縮的肌理演舞著令人意蕩神馳的實境秀。
不過這樣的迷眩幻想在聽到妖女嬌嬈的聲音頓時咻一聲,滅暗成黑畫面,差點要硬起
的某部位也瞬間軟掉。「早。」我勉強擺起笑容回應她對我的招呼。可能是她昨晚睡得好
,今晨倒準時,很順利地讓大夥按照預定的時間出發。
早上的目標是著名的「哲學之道」,但在訪遊之前,由於我的提議,會先去附近的「
銀閣寺」逛上一遭。然當下了公車,那沿河漫展的「哲學之道」櫻花就讓人定目了,且因
趕在人潮湧聚前赴抵,只有些更為狂熱的攝影客持機抬望。這花景清靜幽雅,沒有談聲哄
擾,也無人影雜抹,就只是純粹綻放其滿開盛景,讓晨初的微煦柔亮它的身瓣。
如此的景色卻是兩面刃,只見妖女興奮轉了一圈後,便撒嬌地黏在恭介身旁扭搖著,
不知說了什麼,然後恭介迅速皺起了眉眼,繼而看向我,欲語還休。「怎麼了?」我心裡
緊繃了起來。
「就....她不想去『銀閣寺』了,想直接逛『哲學之道』。」恭介期期艾艾地說著。
「蛤?為什麼?」這哪招,不是都說好了嗎?
「她說現在人少,拍照比較漂亮,假如先去逛『銀閣寺』,出來肯定滿滿都是人。」
他講完又偷偷靠近我身旁耳語:「她討厭自己的美照背景還有一堆路人。」
「所以呢?」我有不好的預感。
「要我跟他一起去啊。」
這倒令我為難了,都來到「銀閣寺」前卻這麼錯過,難保以後想起不會遺憾,我又實
在不願和恭介分道揚鑣。正苦惱的時候,妖女竟然落井下石,她走了過來,故意用英文跟
大夥說:「那我們來投票好了。」
她既然把事情導向民主表決,我也不好意思拒絕,然而怎麼算我都是劣勢,丫鬟與她
根本連體嬰,一定是鐵票,極有可能是閨密的壯熊八成也為她囊中物,但目前這態勢騎虎
難下,我也只能假作大度了。
結果,勝負果然迅速分曉,妖女登登登立刻拿到三票,接著她得意望向恭介:「這裡
有櫻花,『銀閣寺』沒有喔,不要說我不讓你看櫻花。」這話還故意用英文說,好像要我
聽得明白,死得瞑目。可惡,早上見她笑臉盈盈打招呼,以為我真的誤解她,兩人可以和
平相處了,現在才知道根本黃鼠狼跟雞拜年。
「光哥....」恭介看向我,好像不忍心說出傷我心的決定。
「沒關係,你跟她們去吧,我自己逛沒差。」不願讓他為難,我裝著帥氣,撂下瀟灑
話語。
不過在這當口,一直沒作聲的景介倒說話了:「我想看『銀閣寺』。」
我轉頭望向他,儘管他的神情依然淡漠,無法辨出是真的對此寺有興趣,還是對這不
公平戰局看不過眼,於我目前一面倒的敗戰窘勢下,不啻是雙溫情援手,讓我不禁對他揚
起感激的微笑。
「那....光哥,你們逛完記得跟我連絡,我等你。」見我不是孤身一人,他鬆了口氣
,勉強在離開前添上這麼一句,算亡羊補牢,但我仍舊笑裡藏刀地回了他一眼。混蛋,你
這傢伙有姦情沒友情,有異性沒人性,給我記住,哪天就不要落在我手裡,保證捅到你求
饒。
依著指標往一旁林徑走,此時寺門方啟,拼石路旁尚有頭髮斑銀的老伯清理樹下殘葉
。不知是否我怨忿的氣場過於強大,走著走著,景介轉頭看向了我:「在生氣?」
他這麼一問,我一直抑著的不滿不由得爆發出來:「也不算,只是被人用話這樣擠兌
不太舒服,什麼民主投票啊,根本就是被一群人圍著強暴!」話才說完,我就看到景介原
本和緩的臉色一變,整個陰沉起來。「抱歉,講話粗魯了,我只是心情太悶而已。」我趕
緊解釋,畢竟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景介的朋友。
幸好他的冷峻神情沒持續太久,就僅一閃即逝。「可是如果沒遇上我們,你不也是獨
自一人在旅行?」
「這倒是。」被如此一講,我也覺得很庸人自擾,現在不過是回到最初的規劃罷了。
「而且....」他望著前方:「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挺好?什麼意思,但我還來不及對這番話旁敲側擊,視線已被前方景色抓縛住了。那
是座雙層木造矮閣屹立於池畔,底層刷白淨素,正面退縮挑出敞廊,彷似當有餘暇,推門
便可坐倚外望,讓庭院靜景舒泰心境。二樓佛堂的深褐木牆則被風霜褪染,雪白弧窗在其
間透現,令牆面在質樸中添了些紋飾。
這座小小的屋舍就是讓此寺聞名的「銀閣」了,然它並非如想像中以柔亮光暈在水岸
現著婉約風姿,有人說是因為經費短缺,所以本該綴覆其上的銀箔隨之作罷,亦有人浪漫
地懷想,相對於外顯的金,銀是種更為內斂的存在,故藉著禪宗修行,樸拙的木色自有其
曖曖含光之美。
不過當這樣看著,我卻忍不住嘴角彎勾笑了起來,惹得景介詫異轉望向我。「沒啦,
只是想到恭介如果有跟著來,應該又要講出像『這是詐欺』的吐槽話吧。」我揣想著他呆
愣後轉為嘀嘀咕咕的嘴臉。
「應該是,那白癡。」景介的嘴角也跟著微揚。
曲池橋徑邊,是被稱為「銀沙灘」的細沙粼粼舖展,彎勾如弦月。這沙灘紋帶橫刷,
粗糙與平整相間,一旁還堆聚了沙錐,抹平錐頂成為「向月台」,像是一勾彎岸,串起銀
閣於幽夜映著月光,而晚風悠然輕拂,帶出起伏微浪。
有老者在灘邊持著竹帚正耙理著,我好奇端望,畢竟枯山水是如何在流劃後又無暇退
出,對我始終是個謎。「你知道砂的紋理是怎麼作出來的嗎?」我詢問景介,也許喜歡藝
術的他知道答案。
「有專門的耙子。」
「但有些院子作了很多大型同心圓,這樣畫完不就被困在裡面?」
「我沒看過實際製作情形,只看過一些圖片影片,如果我的理解沒錯,那種紋路並不
是站在中間拿超大的耙子一次轉出,而是從外面一次幾層地不斷加添上去,所以人不會被
關在裡面。」
「這麼麻煩?不會有弄不圓的時候或是失手搞到前功盡棄嗎?」光是用想的就覺得不
是很容易。
「繪畫也是一樣啊,練直線跟圓弧都是基本功,這些師傅要做這行肯定有好技術。而
且真正難的,是如何讓整體有美感,能表達出讓人有所感悟的禪意吧。」他對我淺淺笑了
一下。
我回望著他,此時的他眼神晶亮,揚著熠熠風采與自信。突然間,我覺得景介跟眼前
的銀閣好像,初見時沉黯淡隱,當與其相對,有了接觸、有了更多暸解,卻能漸漸感覺內
蘊的光芒,在那之中似有著超齡的成熟與慧識。
「你知道嗎?你們兄弟其實有點像我認識的某個人。」我想起曾經也有人在我身旁搖
頭晃腦,開心且認真地講著自己在意的事。
「長相?」景介望過來的目光帶著疑惑。
「不是長相,是嘻嘻鬧鬧的時候很陽光,靜下來聊些事情的時候也很有深度。」我追
溯著回憶。
「這意思是....?」
「是啦,是覺得你懂的東西還滿多的。」我好像不自覺誇了他。
「所以是不陽光的意思。」他的嘴角揚起自嘲的淺笑。
「哈....」這倒讓我有點尷尬了,但他本來很容易就被當成陰沉男啊。
「感覺是你心裡很重要的人。」他很認真地望進我眼裡。
「嗯。」當然啊,曾經一起走過那麼長的歲月。
「男的?」
「不是啦,就前任,都說不是長相了。」我心驚了一下,連忙語帶含糊,希望能騙過
去。
「是喔。」景介沒有追根究底,就僅是這樣默默盯著我,儘管如此,總覺得他有種透
視心靈的能力,我那些隱藏的想法念頭都無法瞞過他。
「既然這麼重要,為什麼要放棄?」沉默了片刻後,他忽然問我。
「為什麼....」他如此一問倒讓我難以回答了,該說是天意捉弄,還是自己鬼迷心竅
錯估了人性?在那之前又該怎麼解釋同性戀身份對整件事帶來的複雜度?我沉吟了許久,
仍不知該從何說起。
「沒關係,我好像問太多了,如果回憶會觸痛傷口,那就算了,往前走吧。」他邁開
步伐順石徑而行。
寺裡遊徑在穿繞過曲池後轉了方向,往背側的「月待山」攀去,那兒有竹籬於丘坡圈
出廣地,步徑便這麼在略帶枯色的林樹間曲折而上,多數遊人於丘底繞池觀閣一圈就算打
過卡,直接離寺,令山道分外閑靜,偶爾還能見到幾株彩葉像錯亂了季節的遊楓,趣致點
抹著碧坡。
一路登至丘巒開闊處,遠山與京都城宅在天際串織為長帶,繞擁著眼下寺裡屋舍。墨
簷切劃,雪沙炫揚,而銀閣則低調地隱坐於茂林,深褐木色與葉同生。我不由得憶起曾在
照片裡看過的「金閣寺」輝亮,那宛如海市蜃樓的幻麗現於霧緲湖畔,勾著人們逐日而去
,然此處的銀閣則舒緩似夜色抱擁,是種很安心的存在。
還是因為在我旁邊的人是景介?不曉得為什麼,幾次這樣單獨跟他行走,即使整路默
然無語,心情卻自然舒靜下來,不知不覺就會想跟他說些心底話。
「景介,如果心裡有解不開的結,你會怎麼辦?」我在眺瞰間喃喃說道。
「感情的?」他視線轉了過來,跟我確認。
「嗯。」
「我沒談過什麼戀愛。」他將目光投回前方的開闊景色。
「是喔。」難道有什麼心裡過不去的關卡嗎?
我看著他,挺翹鼻樑與微勾下巴將他的側臉挑顯得英氣,明明同樣相貌的恭介就很吃
得開。「但如果真走不出來,就旅行吧,像現在這樣。」揣測中,景介又悠悠補了一句。
是這樣嗎?所以這趟旅行真有可能成為我的解藥?我看著景介,也想著現不知在何處
的恭介,以及相遇之後發生的各樣起起伏伏。
再端望著丘下池閣,有人說這樣的庭園設計為的是種感悟,讓人由禪意見本心,然當
望著望著,那在池間擺漾的鏡影漸漸像曲清婉哼吟,攜人入夢。在夢裡,月光柔撫著胸口
傷痂,將其間悵惘淡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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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閣寺銀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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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閣寺向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