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第一次夢見老虎，一對老虎，一黑一白；永遠在一輪太圓滿的月亮下。
月光，白虎的白色毛髮閃著粼粼的亮光，黑虎炯炯有神的目光像紅寶石般勾人心神。
在夢境裡想起曾經做過的夢，我時常這樣，對於與現實相距甚遠的夢境腳本，總是這
樣被憶起，像是對照的鏡子，互相照應著更深、更深的彼此，直到找不到最初的始作
俑者。
說起夢見虎，我也曾夢見熊，永恆不變的一黑一白，對稱或者對立？也許也可以稱為
互補式存在？不確定，也未曾認真地解過自己的夢，既便是以心靈對談的方式拆解過
許多人的夢境，我卻沒有辦法這麼做，就像月光無法灑落在月亮身上。對於自己夢境
的理解，在放到現實生活裡對我而言最深的體會就是，總會有一天即便我曾經有幸拯
救過身邊的一小群人，用簡單的引導或詞彙幫助他們走出正在泅溺的困境，這將以無
法拯救自己最為代價，繼續下去。
我們都在嘗試拯救自己？
不！
我只在嘗試滿足自己的念想，但那個念想，與拯救自己無關。
還無法忘記撫摸白虎時指尖纏繞的觸感，那麼柔軟而透著溫度，像是回到生命最初，
被懷抱著而無須任世事驚擾的狀態，提醒我看見這個匆匆忙忙的人生，那些鏈在身上
無形的枷鎖，以各種不完美的方式呈現，替人生增添的哀傷與痛苦，也勾出了另一份
難以理解的牽引，從莫須有的罪為起點，我看見了人性的光輝，並相信了那些善與美
好被我看見背後有其意義，儘管我深信自己有生之年，找不到蘊含其間的真理。
所有人生被認定為莫須有的，像是被稱為「病」的一切；被多少人消費的、嘲笑的、
視為前世種下的惡因，那樣清明地映照著我看的見的人性，要不是擁有這些缺憾，便
難以在有生之年辨別出哪些人的靈魂層次更高。以最低的層次而言，拿別人的生痛或
病災作為取笑的，相當有趣地都有相似的模樣，但他們不會同意這件事，自卑與無名
遮蔽了他們對於自己的認知，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是屬於他們永恆的詛咒，與所觸及
的世界極為疏離，永遠不可能看見世界的全貌，遑論找到各式各樣的價值，偏頗的主
觀意識使然。
黑色的意念，像黑虎犀利的眼光，成為某種砥礪，嘲笑著走在不黑不白路上的步履，
牠真正諷刺我的，是回首來路走得歪七扭八的這條足跡，我確實時不時就往牠那黝黑
到足以吞沒天地光輝的方向偏斜，太渴望放縱與力量時常讓我誤以為其他弱小之人都
如螻蟻般可以被壓輾，對於那樣的權力慾望，是上癮的毒藥，我選擇了使用卻不上癮
，於是才理解了選擇善良是多困難的一件事，有如戒去長年毒癮般。
需要多高度的自制，才能意識到自己虛弱到只擁有選擇權；只能選擇在黑、白之間，
卑微地存活著，不被任何一方吞噬。
恐懼白色，和喜歡黑色，對我而言只是一種概念，事實上，兩者都是我最鍾愛的，要
是不需要在潛意識裡被這樣拉扯，我便無法自戀地看出自己存在的意義。
不是敗類也絕非善類，是我對自己最佳的定義。
要是終於有人問我
那麼為什麼呢？
為什麼你選擇盡量保持善念？盡量不傷害別人？盡量誠實？
也許這並不是讓人愉快的回答，但，這場人生對我而言確實有點太無聊。
人被框限在一個又一個教條和社會的約定俗成裡，沒有人有逃脫的權力，所有人都從
小開始就被以口耳相傳或知識傳遞的方式教養著，每個孩子被幾乎一模一樣的期望勒
索這件事讓我作嘔。
被期望著跟別人比較下，定義如何叫做出色？優秀這樣的東西竟然不是跟自己競爭獲
得？念怎麼樣的學校才叫做好學生？好學生等不等於好人生？考上哪一所大學之後才
有了人生勝利組的光環？人生勝利組，永遠跟容貌、身價、權勢與地位相關，達到這
種無聊的規則後變什麼可以超越勝利，這樣還叫勝利？幾歲了應該要結婚，沒有結婚
就屬於「敗」，敗甚麼呢？敗天、敗地或者拜神、拜佛，難道不會好過於一場失敗的
婚姻，會社會造成的困擾嗎？
那些文題同時也都是我的答案，這場人生太無聊了，如果要選擇最簡單的，那就是照
著別人安排好的人生路徑去走，柔順地活著，順天應人，溫、良、恭、儉、讓，毫無
意外地，安然地活著，走那些所謂「正常」的途徑，沒有難度而且還能感覺到爽。
貶低別人、酸別人、拐彎抹腳詛咒或罵別人，所有人天生都具有的能力罷了！
傷害別人、虐別人、攻擊別人在乎的人、事、物，踩著別人往上爬、言語攻擊、集體
攻勢，也是人人都會，根本不需要學習，人生而為人的天性，回到洪荒時代，不需要
發展高度智慧，人類也都只是利用這樣的本人存活並繁衍後來而生存下來；數量，是
永遠的迷失，多數人被多數這個概念綁架，所以相信群居與依附的概念，如宗教般信
仰著，千古以來，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思維著一樣的思維，才形成了各種制度，
人們樂於遵循著的，因為跟別人類似所以感到安心的人生行事曆。
所以，畢業後找到好工作，接著找到好對象，結婚，生小孩，巴拉巴拉巴拉，成了多
數人類似的人生，而這究竟是為了成為「多數」所以產生的類似？還是真的在剔除掉
社會群體這樣全球皆用的教育概念之後，大多數人真的具有獨立思考能力不被他人左
右的人都會選擇的？
我就是感到無聊，對於多數人都在走的相似的人生，還有那些隨心所欲的；太無聊！
關於人類的生活就算發生任何變化，在群體概念之下，都超出不了的可預測性。
而傷害別人和幫助別人，這兩件事，對我而言並沒有差別；就像在我夢裡出現的黑虎
和白虎，我存在唯一的價值是「選擇權」。
我知道我可以惡到極致，但恐怕無法善到頂點；既然當好人或壞人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我只是選擇了對我而言比較有挑戰性的，這樣而已。
或者，有種超越善、惡的叫做愛的東西，某些我認為對我有愛而我對他們有感情的人
們深信著，我是善良的，所以我成為。因為在消失的生命之前我再也反駁不了，我最
好的朋友留下的那句話：
既然傷害別人和幫助別人對你而言並沒有差別，那就幫助別人吧！
我太喜歡看見妳穿白襯衫。
最後我總會清醒過來，在那皎潔無瑕的圓月之下，看見那兩頭月下獸滿足地舔舐著自
己的獸爪，而我痛苦得像是曾經被狠狠地啃噬、傷筋斷骨，無法自持卻被強烈的慾望
驅使著睜開眼，只因為在一次聽見了那個我遍尋不到的她說著那一串話。
即便是，最終總是，
只在一片佈滿星斗的穹空之下，感受到極為渺小與劇烈疼痛的人生，我只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