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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學的時候有個學長叫阿豪,從澎湖過來念書。
阿豪平常是個很熱情的人,只有在吃海產的時候特別難相處。
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有天凌晨五點,我帶他到我家巷口吃台南遠近馳名的虱目魚湯
。
「這魚不新鮮。」阿豪皺眉。
「怎麼可能?這間店的虱目魚都老闆當天去漁市批貨的欸。」我詫異。
「牠起碼死兩個小時了。」阿豪一臉嫌惡地把碗推開。
「兩個小時還不夠新鮮?」
我不服氣地握緊拳頭。
誰都別想嫌棄台南美食,誰都別想。
「老闆!來一盤虱目魚生魚片!我要活的!」我大喝。
「三小?」老闆一臉莫名其妙,還是有求必應地端上一盤粗製爛造的虱目魚生魚片。
「夠新鮮了沒?」我問。
阿豪用手指輕輕滑過魚肉,搖搖頭。
「這條屍體都冷了。」他冷笑。
「魚本來就沒有體溫啦幹!」
後來有次,我們去吃熱炒店聚餐,我記取上次的教訓,特地點了一盤清蒸石斑,還親眼監
督老闆現場殺魚。
卻見阿豪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那條魚一眼。
「學長,你怎麼都不吃?」我忍不住問。
「這條石斑是淡水長大的。」阿豪面色不悅:「澎湖人不吃淡水魚。」
「淡水魚酥也不吃?」我嘖嘖稱奇。
「不吃。」阿豪斷然拒絕,真是任性透了。
「除了澎湖,台灣各縣市的海鮮沒一個能打的。」
阿豪摔下筷子,說出口頭禪。
「臭海鮮,在座各位都是臭海鮮。」
是的,阿豪三餐都要吃魚,而且一定要新鮮的海水魚。
他不只愛吃魚,也很會吃魚。
澎湖人的唇舌構造異於常人,挑起魚刺來乾淨俐落,簡直比貓還靈活。
你該看看阿豪吃魚,那條魚彷彿是自己游進他嘴裡的。
等魚再游出來的時候,已經剩下森森白骨。
「你嘴巴這麼靈巧,能不能表演一下用舌頭打櫻桃結啊?」我曾這樣開玩笑。
「櫻桃結?」阿豪搖搖頭:「你少瞧不起澎湖人了。」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串打結的耳機,放入口中咀嚼。
幾秒鐘過去,他再吐出耳機的時候,錯綜複雜的耳機線已經解開。
「這是特異功能了吧?」我簡直五體投地。
「有空來澎湖玩,我教你騎海豚、吃海鮮。」
阿豪拍拍我的肩膀,得意地戴上沾滿唾沫的耳機。
大學一次暑假,我跟著阿豪回家,他家開的是民宿,隔壁就是自家的海鮮餐廳。
一個體格高壯的中年大叔雙手環胸站在餐廳門口,身上穿著忍者龜的服裝。
「為什麼是忍者龜?」我疑惑。
「我是綠蠵龜,你這個臭海鮮。」大叔瞪著我。
「大叔還是嬰兒的時候,被父母遺棄在海邊,碰巧一頭綠蠵龜上岸產卵,大發惻隱之心,
把他撿回去扶養長大,他一直到現在都還認為自己是頭綠蠵龜。」阿豪解釋。
就在這個時候,餐廳內一個客人拍拍屁股,懶洋洋地站起身。
「老闆,結帳。」他的桌上杯盤狼藉,一盤好大的生魚片幾乎沒動過。
「你還沒吃完。」大叔陰沉著臉。
「不小心點太多了哈哈哈。」客人打了個飽嗝,隨手將喝剩的珍珠奶茶扔在地上。
下一秒,大叔伸手接住尚未落地的珍珠奶茶。
「我最討厭兩種人。」大叔額頭青筋跳動:「浪費食物的人,跟亂丟垃圾的人。」
「管這麼多,你住海邊?」客人漫不在乎地挖著鼻孔。
大叔捏扁手中的杯子。
客人還想說話,突然眨眨眼睛。
不知何時,他的另一個鼻孔裡插了一根吸管。
「對,我住海邊。」大叔捏著吸管尾部。
「幹!」客人大駭,鼻血瞬間潰決。
大叔用力攪動起吸管,一邊大聲問道:「很爽嗎?這樣很爽嗎?蛤!?」
「嗚喔喔喔喔……」客人兩眼翻白,很掩著鼻子倒下。
大叔拔出吸管,甩掉上面的鼻血。
好兇的一頭綠蠵龜。
我在一旁看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
「大叔是我們店裡的廚師兼吉祥物,不用在意。」阿豪一邊解釋一邊領著我走進餐廳。
餐廳裡有個二十公尺長的大水缸,裡面棲息著各種價格不斐的珍饈,一看就是我吃不起的
菜色。
「你看看想吃什麼?」阿豪問。
「我想一下。」我的視線移開水缸。
「盡量挑啊,我們家海鮮在整個澎湖也算是很猛的。」阿豪說道。
「就吃牠好了。」我聳了聳肩,指了指牆壁上照片裡一隻金黃色的小螃蟹。
不料剛走進餐廳的大叔聽見我說話,居然語帶讚賞地對我說道:「算你有眼光,人類。」
「還、還好啦,哈哈哈。」我乾笑,暗暗祈禱那隻螃蟹不要太貴。
沒想到短短幾句話,我居然從臭海鮮變成人類,這隻螃蟹到底是什麼來頭?
「你等我一下。」大叔走進廚房。
不久後,大叔端出一個臉盆大的砂鍋,厚重的鍋蓋框啷啷不斷震動,鍋中散發出強烈的妖
氣。
「請慢用。」他把砂鍋放在桌上。
匡噹!螃蟹一腳踹開鍋蓋。
「嚇!何方妖孽!」我大吃一驚。
只見鍋中一隻醜惡猙獰的甲殼怪獸正張牙舞爪地揮著巨鉗。
牠足足有一顆籃球那麼大,一支鉗子上還夾著一段血淋淋的手指。
「趁熱吃。」大叔說道,一面用紗布包紮手上的傷口。
「這麼生猛的嗎?」我陪笑。
「澎湖海鮮真的沒在跟你開玩笑的啦哈哈哈!」阿豪豎起大拇指。
「真正的生猛海鮮,不但要生,而且要猛。」大叔靜靜地說道。
「什麼意思?」我問。
「生就是不煮,猛就是要夠毒。」
「有、有毒嗎?」我面有難色。
「這道菜餚的料理法,就是把箱型水母、藍環章魚、棘冠海星、繡花脊熟若蟹等具有強烈
毒性的海洋生物放在同個水缸內飼養,讓他們彼此撕咬吞噬,看誰能成為最後的贏家,所
以有時候吃到的是螃蟹,有時候吃到的是章魚,全憑運氣。」
靠北,你在練蠱是不是?
而且這道菜聽起來就貴到不行啊!
「我好像打不贏牠。」我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澎湖不僅海鮮生猛,吃的人也要生猛。」阿豪接口。
「人要怎麼生猛?」我虛心地問。
「生就是不死,猛就是要夠兇。」阿豪用鋼筷戳了一下螃蟹。
喀擦。螃蟹一鉗夾斷了鋼筷。
我的額頭冒出冷汗。
「我們都是讀書人,能不能不要這麼暴力?大家和和氣氣的用文明的方式解決不好嗎?」
我的語氣很誠懇:「比如說猜拳之類的?」
「猜你媽逼,臭海鮮。」
聽到要猜拳,螃蟹好像很生氣,把剩下的鋼筷凹成雙心石滬的形狀恐嚇我。
「快吃,你這個臭哺乳類。」大叔的語氣不善。
我聽到自己從人類降級至哺乳類,心下頓決不妙,再拖拖拉拉下去,搞不好大叔就會用浪
費食物之類的理由代替媽祖懲罰我。
「呸。」螃蟹吐出一口唾沫,居然像強酸一樣在砂鍋內唰唰唰腐蝕出一個洞。
「我……我不忍心。」我急中生智。
「什麼意思?」大叔面色一變。
「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這隻螃蟹也是螃蟹他媽生的,我們這樣隨隨便便把人家抓過來,
用盡辦法想要吃他,豈不是太殘忍了嗎?」我嘆了口氣。
既然無法說之以理,只好動之以情了。
「螃蟹媽媽辛辛苦苦把小孩撫養長大,難道就是為了要讓人類吃掉嗎!?我不能接受!」
我砰的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桌面上杯筷俱震。
大叔動容,彷彿響起了什麼傷心往事。
「扶養大叔的那頭綠蠵龜,在幾年前被盜獵者殘忍地殺害了。」阿豪在我耳邊悄悄地說道
。
我喉頭鼓動,一時語塞。
「從那天開始,大叔一直都很討厭人類。」
「每年夏天,台灣各地的觀光客湧入澎湖,的確帶來一筆巨大的商機,然而對當地的海洋
生物而言,卻是一場生態浩劫。」
「大叔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這一切,仍執意待在岸上,用自己的方式守護澎湖,每天都在跟
觀光客對抗著。」
我看著大叔,心情複雜。
我只想著要吃生猛海鮮,卻完全沒有顧慮到大叔的心情。
我走上前去,用力握住大叔的手。
「為了替守護海洋盡一份心力,我從此以後再也不吃海鮮了。」
大叔一愣,用力地回握我的手,緩緩點了點頭。
螃蟹似乎很欣慰,遙遙對我比了個YA的手勢。
「那麼,我就告辭了。」我鄭重地對大叔鞠躬,轉身就走。
「欸,你的背包……」阿豪拎起我忘在椅子上的背包。
啪搭。
背包的拉鍊沒有拉好,一大包我早上買的花枝丸掉了出來。
「……」大叔看著我。
「……」我看著大叔。
大叔把手伸進口袋,慢慢抽出一根染血的吸管,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的鼻孔。
「卡哇邦嘎。」他說。
幹!你還說你不是忍者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