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一種門只進不出,它並不確切被包含在特定的空間裡,
只是當妳跨越了,妳當下就知道是跨越了。
那影響萬分巨大,妳經歷過,就回不到原點,
再也無法以相同的眼光看世界,再也回不去。
最普遍出現的形式,喚做秘密。
很可惜,人的耳朵無法關閉,記憶無法倒轉,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難以欺騙。
漫長的十二月進入下旬,學姐有門禁,
於是我們上課前會在早餐店見面,學校附近小吃街右手邊最後一間店家,
慣常坐在第三桌,錯過整個早自習,
直到接近第一堂課,才一起小跑步進學校,那是附帶奶茶和漢堡蛋的完美時光。
這個短暫的習慣深入骨髓,在我沒有上午課程的大學時期,
偶爾會多轉幾班車,回到那個店內的座位,
吃一頓延續到下午的漫長早餐,我跟我自己一起。
恰好是那個星期,我會外帶一份紅茶加玉米蛋餅給小旻,
她總是在第一或第二堂下課才去福利社買麵包做為早餐,
注意到這點,我送早餐做為之前放她鴿子的賠罪。
做法如下:進教室前我就把早餐從窗戶遞上她桌面,讓她沒有拒絕的機會,
一切講求快狠準,接著若無其事的從後門溜到我座位,
通常就鐘響,又一個學校日的開始。
即便如此,小旻開始不主動跟我說話,
那些源源不絕的紙條也突然切斷補給,
宛如戰事的終結,我心懷愧疚,但說真的不十分在意。
同樣是那個星期,小莫開始告假,我偶爾去學姐班上,
都會發現有奇異的眼光投射,不全然善意。
消失兩天後,小莫出現在走廊,指名找我,不過幾天沒見,就覺得她瘦了,
更加稜角分明起來,我跟她在學校裡遊走,
她悶不做聲,我怯怯等她開口。
「妳們在一起了嗎?」小莫終於開口。
「嗯。」
「那很好,祝妳們幸福。」她像是早就料到,又始終難以說出口。
「那妳們…」
「是以前的事情了。」
從我們到妳們,從妳們到我們,詞語傷人,也好像是如此。
我跟小莫安安靜靜的走了段路,然後在某個轉角,兵分兩路,回到各自的教室。
隔天放學後,小莫又出現在走廊,學姐這天家裡有事,跟我說好自己先走。
「要走了嗎?」小莫問。
「可以啊。」我答,返回教室迅速整好書包隨她走。
「妳要趕回家吃飯嗎?」走往車站的路上小莫問。
「不用,我家不開伙的。」
「那要去吃東西嗎?」
「好啊。」
「想吃什麼?」
「都可以。」
我們一路亂走,至少走過了四五站公車的距離,
最後走進速食店,點好餐,坐在二樓窗邊。
「妳沒有門禁嗎?」小莫問,她點了兒童餐。
「沒有,我家人不管的。妳呢?」
「我喔,我家的人不管了。」她笑著說,只是感覺上有些無奈。
「妳都一直戴著那個嗎?」我指向她手上的護腕,白底紅勾勾,「很好看喔。」
「不完全是為了好看,但其實也是為了好看。」而她說。
那時候我就感覺到邊緣,碰觸到邊緣,行走在邊界,
但我沒有停止,我看著她。
小莫把雙手的護腕拿掉,底下是深刻的線條,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那時候我跟游在一起,被我媽發現,我媽整個就要瘋掉了,逼我轉學,
逼我出國念書,有一天真的被鬧得受不了,晚上洗澡的時候,一個恍神,就這樣了。」
小莫把雙手平放在桌上,非常放鬆的姿態。「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路走,太絕望,
從小到大,我媽都是個控制狂,控管我的一切,控管家裡的所有事情,
我也一直都是最聽話的那個。只是遇到這件事,我真的怎樣都沒辦法放棄,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腦子就突然斷線。過程我也記不清楚,先辦了休學,
去醫院待了一陣子,心裡開始覺得很冷靜,很穩定,就等身體好起來。
我媽不讓游來看我,還好有同學幫忙送信,每天只會哭,
但是有一天開始,就漸漸不想哭了。再後來,我說我想回學校,就回來了。
大概是這樣吧。」
我看著面前的小莫,找不到接下來的句子。
「是我跟她的問題,其實也是我的問題,當我拿起美工刀的時候,我跟她之間就結束了,
像上輩子的事情一樣。這是我的錯,只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夠像以前那樣。」
她拿起可樂,大大的喝了一口。
「剛開始看到妳的時候,覺得妳跟游好像,不是長法,是感覺上的相像,
但是聽她說妳的事情,或是跟妳相處久一點,就覺得妳好像跟我比較像,真的很奇怪。」
「妳願意跟我當朋友嗎?」我脫口而出。
「我們已經是了啊。」小莫拈起薯條爽快的吃,俐落的帶回護腕。
那年的聖誕我收到兩張很棒的卡片,寫下很多文字跟祝福,
那年的最末,難得學姐可以從門禁裡脫逃一天的日子,我們三人一起跨年。
站在市府廣場人群的外圍,遠看舞台喧嘩,人聲鼎沸,
齊聲倒數五、四、三、二、一,然後新年快樂。
學姐站在中間,我們手牽著手。
回程時候需要突破人群,我們緊緊握著對方的手,生怕被沖散,
即使疼痛,也不放開,溫暖而疼痛,我非常懷念當時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