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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e as you are.
邁向短髮時期的某日,我問學姐,妳覺得呢?妳喜歡嗎?
將所有焦慮濃縮成簡短的問句。
Come as you are.只有這句話,寫在手掌大小的紙張上,學姐如是說。
「很好看喔!如果這是妳想要的樣子。刺刺的,剪得有點短欸。」
我們站在假日的球場邊,學姐揉揉我的頭。
我一向很喜歡她的這些小動作,近來有點缺乏,
尤其是有小莫在身邊的時候,帶來難以言說的輕微不快。
我非常喜歡她們,當然喜歡學姐多些,她們是我從沒擁有過的家人。
人是貪婪的,總是想要擁有更多,想要獨占全部。
當我走到小莫面前,我希望她眼裡的我,
不只是一個親愛的學妹,一個親愛的妹妹,
我希望她看見的,是她摯友的女朋友,是她前女友的新女友,是敵手,
是會讓她在女校的走廊上微妙地停步,甚至轉身多看幾眼的對象。
關於那些踢們,
刺蝟頭垮褲走起路來盛氣凌人的踢們,
瀏海襯衫背包裡總會放幾本書好喜歡逛誠品的踢們,
t-shirt西裝外套聽獨立音樂跑影展的踢們。
這些年來我在別人眼中的光譜到底是怎麼移動,
當我剪短頭髮的那個周末,我就正式的被歸類在那些踢們當中了嗎?
我始終不明白那個時刻,彷彿該在我的個人時間軸上記錄一筆的那天。
短髮時期第一天,我似乎才被某個秘密的組織接納,成為當中的一員。
我還記得那些親愛的時刻,我們三人的獨處時刻,
中午待在屋頂基地吃便當,或是放學後約在活動中心的高樓層。
學姐可以待得晚一點的日子,我們可以目睹整座城市怎麼樣從白日變為黑暗,
有夕陽及光影的魔術時刻,我們並肩趴在圍牆的邊緣,
只有我們三個,世界安全的被隔離在外。
我非常想擁有那樣的一張照片,如果有誰可以從我們的背後拍攝,
我想看見那樣的美好視角,關於我們仨。
更多時刻是我跟小莫一起,我們共同渡過放學後的餘下時光,
我的高一到達尾聲,她們的高二也是,
對高中生來說,這代表著假期結束了,樂園關閉了。
高一高二的放肆時光告終,即將吹起戰爭的長號角,她們準備面對大考。
我已經記不起來高一升高二暑假發生什麼事情,
那段時光如同快轉,是模糊的色彩,
接著我升上高二,她們移居古舊的高三教室,
光是建築的溫度就比別棟低上五度,亮度似乎也調暗,音量也被調低。
是的,是這樣的,
再來呢,開學的第一個月,
九月二十一號凌晨一點四十七分,大地震。
經歷過那場地震的人,也許都還能想起自己當時身處的環境,
當然,大多數的人都在熟睡狀態。
我驚醒的時候以為是場惡夢,天搖地動,
然後我推開房門想去廚房拿杯水,發現沒有一盞可以亮的燈,
醒不來的惡夢,接著就聽到屋內有人叫嚷著不要動,
客廳的大魚缸被震裂了,滿地水與玻璃碎屑,
更多的,是原本色彩斑斕的魚種,在滿地碎玻璃上不斷彈跳。
它們曾經在我失眠的夜裡對我發光,
魚身反映的光線彷彿密碼,是不為人知的語言,
它們曾經真實的存在,但正在漸漸消逝。
停電。
凌晨的街上有難以想像的眾多人群,安靜地成群結隊,
湧進附近的超商超市,搜刮電池泡麵零食礦泉水手電筒,
再以新購的手電筒照明返家,深海魚類般的景象。
停課,隔日一早我衝到最近的公共電話,口袋裡揣著一把零錢,
手背抄好兩串號碼,不斷的撥出,不斷的嘟嘟音,電話中。
兩點構成一直線,三點構成一平面,數學理論這樣說。
但其實還有不同的說法,
在兩個點以外的點,就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