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她的眼睛是漩渦，是黑洞，
注視著，用盡所有力氣專心注視著，我只覺得自己不斷地陷落。
為了防止墜落，我伸出左手，觸摸眼前伸手可及的，
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必須非常輕，因為妳是易碎品，因為妳太細緻，因為我怕這是夢。
閉上眼睛，在心裡倒數五四三二一，我張開眼睛，看見近在眼前的海市蜃樓，
我親吻幻象，她溫暖甜軟，是化在胸口的草莓蛋糕，是握在手裡的棉花糖山，
她輕輕拉扯我的睡衣，世界翻覆過去，我俯身看著她的眼睛。
「妳在想什麼？」學姊說。
「我在想妳在想什麼。」我說。
她沒有回答，伸出雙手，環繞住我的後頸，於是我陷落。
「我再也沒有辦法回到這個家了。」往下掉落的最後清醒時刻，我這樣對自己說。
凌晨三點我醒來，分不清楚剛剛那些破碎的夢和眼前的現實，
我套上衣服，走回那間說好屬於我的小房間，側身躺下，
等到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的亮，學姊緊緊靠在我身邊。
我覺得非常安心，並且極度混亂，
我小心地坐起來，避免驚動學姊，我幫她把被子蓋好。
「妳要去哪裡？」我背好背包，坐在玄關穿鞋，學姊打開陽台門看著我。
「我不知道。」
「那就留在這裡。」她的語氣溫和，但是堅定。
「這是妳們的家。」我說。
「是我們的，我們三個人的。」
我沒有辦法回話，我怕我說出太過傷人的話。
「妳會跟小莫說嗎？」我問。
「說什麼？」
「我要走了。」我站起來，學姊拉住我的手。
我用力甩開，她更用力的抱住我，幾乎要嵌進身體裡。
「就這樣吧。」
「妳在說什麼啦。」她的頭靠在我肩膀，我可以感覺她呼出的氣息帶著濕氣。
「我要走了。」我說。
「妳不要這樣。」劇烈的搖晃，她劇烈的哭泣。
「我真的沒有辦法。這樣妳就不用選擇了。」
「不要！不要！不要！」她帶著濃濃的鼻音大叫。
我張開哭腫的眼睛，看向陽台外，天已經全亮，
附近有人打開窗戶，發出尖銳的聲音。
然後我推開她，她的手無力的垂下，她蹲坐在地。
「這樣比較好。真的。」我的聲音聽起來萬分冷靜，並且無情，「我們
暫時不要聯絡吧，我想好好準備考試。」
我親手傷害了生命裡最珍貴的物事，親手把學姊砸成碎片，
但是妳還有小莫，她會把妳拼接完成。
這個世界的本質不適合我。
在那樣荒謬的場景裡，我想起那句話。
這個世界已經對學姊跟小莫張開雙臂，只剩我還站在世界的邊緣。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把她們往美好世界的懷抱推。
後來的很多的夜晚，我把浴缸注滿水，把自己沉進深處聲嘶力竭的哭泣，
我祝妳們健康愉快，那些夜晚，我總在心裡這麼說。
接著是高三下，十八歲，成年之前的最後試煉，
我只想著要活著，要活下去，我會撐過去，我會把自己修補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