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林日揚冷得打哆嗦，蜷縮在房裡一角，冷氣太強，周遭男人們染了金髮、藍髮、黃髮，
面色不善，交臂胸口圍住門口，不讓他出去。
他依稀記得，包子衝出門，而他抓住那雙正開鎖的手，猛力拖拉，
人摔在茶几上，如保齡球全倒哐啷清脆，噪音刺激耳膜，太陽穴跳動，
情緒滾沸，這女人，背著自己偷人，現在竟有臉說離婚？
憑什麼呢，這麼愛一個人，全神貫注投入，以她為主，
以她的生活為生活，忍耐著壓抑著所有不公平，而她竟變本加厲，竟然說走就走...
耳朵痛起，他聽見熟悉又陌生的尖叫，林月遙拉住自己，
「哥你快停！快停！再打下去嫂嫂會死！快點停！」
林月遙像破布遭颱風颳起，彈向門邊。
醒來時，頭很痛，冷氣冰涼，身體凍僵似地難使。
他顫聲問著那幾個男人，「這是哪裏？」
幾個男人不回應，自顧自地對話，「欸，他醒了，你去跟大姊頭講。」
「幹，電話錢也要省。」
抱怨一句，藍髮男子走出門。林日揚顫抖，「不好意思，可以把冷氣關小一點嗎...」
不對啊，他該離開，又改口，「謝謝照顧，我先走了...」
金髮男子凶神惡煞瞪著他，「你等等，等我大姐頭來再說。」
「那...可以借我手機嗎？」
「不行，你等一下再說。」
這到底是哪裡？林日揚焦慮地逡巡小房裡，到底發生什麼事？
手臂痠痛，淤紫抓痕不絕，手指指節爬上淤青，他冷汗直流，對，包子，
包子怎麼了？
他緊張又恐懼地向金髮男子探問，「請問你知道...你知道我太太怎麼樣了嗎？」
「你太太是誰？」
「那個...那個圓臉、高瘦的女生...」
「你說那個被你打得像豬頭的噢？沒死啦。」
男人的臉色充滿輕蔑，林日揚渾身不自在，又只好回位坐下，繼續等待。
現在到底怎麼了？
73.
凌晨醫院外的麥當勞座椅，人影稀疏，林月遙雙手捧著紅茶杯，
僵紫嘴脣呵出微溫空氣暖手，一旁鄒其曠端了買一送一香噴噴的大薯條到座位邊。
高校緻密空氣中，她們若鑲嵌難斷的基因序列，成對地攤在月光下曬著，
餐月飲露，她們是夜裡滋長的草葉，只在夜裡講起甜滋滋的話，
「好想吃麥當勞喔...」
「十點以後才有買一送一，妳早就回家了。」
「以後上大學，我們一起離開臺北，然後去夜遊...然後一起吃薯條...」
縮在鄒其曠臂彎，柑橘薄荷清香宜人，蜷縮在氣味為經緯構成的蛹裡，
她情願不成蝶也不飛，就在這裡安穩一世，在那懷裡安身立命。
麥當勞炸物油味，淹沒鄒其曠慣有的清爽香息。
那張臉依舊白皙，下眼瞼垂了灰鬱，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麼。
她們終於在大半夜一起吃薯條，是應景的冬夜，但她的存在、她的聯繫，已經不合時宜。
當客廳傳來碰撞尖叫聲，她趕緊出房門，怵目驚心的紅濺在沙發、茶几、門，
兄長林日揚紅絲爬滿眼，壓在嫂嫂身上，往死裡打的狠勁，
她手腳冰冷，愣在當場，一會兒才回神，衝上前阻止，而林日揚使力過猛，
根本擋不下來，要打給父親求救，那頭父親緊張地喊道先不要報警，等他...
而父親人在高雄，這時間已無高鐵，開車不可能及時趕到，
包子已不再呼叫，她忍不住驚呼，林日揚解開褲頭，在客廳、在她面前做那件事，
規律律動的細白腰線，雙頰漲紅滿是暴戾之氣，哪裡是做愛，是做恨。
她只想起手機快速鍵4，是鄒其曠。
在每個意想不到的轉角，每個奇詭場景，人生中的第一次，她只想得到鄒其曠，
狂風暴雨時刻，她雙唇發顫，「曠，救我...」
夜半時分，鄒其曠才離開飯桌，溜到樓上女友處，準備開始夜晚，
手機響起她不看是誰便接起。
手機若寒冰，她從指尖開始結凍，心臟顫震。
陸行琛還在浴室裡洗澡，哼起謝金燕的月彎彎，
婉轉哀戚語調正纏綿，
「月彎彎，剩我沒紅線通乎牽，
月彎彎，剩我一個人在怨嘆，
歲月悲歡攏是夢，青春悲歌唱不完，月彎彎，照著阮，猶原心頭亂...」
林月遙哽咽，「曠，救我。」
她衝下樓，楊允藍正收拾什物，母親可可還在勸解徐則臨，張法官跟陳律師已不見蹤影。
楊允藍困惑地望著面無表情的鄒其曠，「曠曠？」
鄒其曠轉過頭，對著可可，「媽，借我一些人。」
可可跟徐則臨同時回頭，徐則臨一下子撇下感情問題，「妳要做什麼？」
咬著下唇，像在斟酌，卻還是堅定說出口，「我朋友要我去救她，男人打女人。」
可可冷淡地瞥了一眼自己女兒，「是妳前女友吧？」
默不作聲，點頭。
徐則臨像是氣炸似地站起來，「妳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管前女友做什麼？」
可可涼涼地回，「欸，妳忘記了啦，她前女友是妳長官的女兒。」
徐則臨彷彿酒醒想起什麼似，「不是吧... 不會是...」忙地搖晃可可，
「這件事妳一定要幫，妳不出手包子死定了！」
可可還懶懶地癱在沙發上，「誰是包子啊？張永芸相親對象喔？」
「幹！妳不要跟我說垃圾話！快點快點！那是我朋友！！！」
「好好好，妳別再跟異女計較她父親安排的相親我什麼都好！」
「妳賤死了！」徐則臨怒目，抓著外套欲跟著出發，可可擋下，
「妳傻了？妳長官不要面子嗎？妳別去。」
徐則臨頓了一下，皺起眉頭，「那我來聯絡包子的另一半...幹我沒她電話啊...」
楊允藍好奇問道，「包子聽起來不是結婚了嗎...另一半不是那個家暴的男人？！」
「唉唉唉，就因為她另一半不是那個家暴的男人我才擔心啊......」
楊允藍神色複雜，那看來是綠帽老公毒打出牆婦的樣子...
這種家事，該涉入嗎？她回眸望了一眼可可，滿是擔憂。
可可心領神會，溫柔一笑，嘴形說著，「沒事，別擔心。」
眼角餘光掃過面無表情的鄒其曠，楊允藍一下子明白，原來不為誰，
是為了焦急不已的女兒。
鄒其曠向來不求可可用人馬，若是說出口，必然是急到失去理智。
楊允藍問道，「妳要聯絡誰？我也可以幫忙...」
「那個陳亞音啊，騰通那個人。」
「我就去找陳律師！」
可可勾著鄒其曠，「我們走吧。」一行人風風火火前往林宅。
此時，樓上水聲剛歇，陸行琛包著浴巾，不見鄒其曠，探向窗外，
一彎月尖尖剜在墨藍的夜空，散發銳利冷酷鋒芒。
眼皮跳著，彷彿什麼事將要發生。
她換了衣服，滿懷羞赧地到樓下敲門，是徐則臨應門，
只見楊允藍衣服穿好了要出門的樣子，臨走前，歉然一笑，
「曠曠的朋友有些事情，我們去幫忙。」
鄒其曠沒跟她說。她正想問，徐則臨一臉古怪，對她客套地笑笑，
「哎啊，沒什麼大事，妳先回樓上，曠曠會再跟妳說。欸，應該吧。」
陸行琛見這陣仗，溫柔而堅定地握住楊允藍手腕，「我可以跟著去嗎？」
徐則臨一臉為難焦急，楊允藍嘆氣，「妳...幫不上忙，先上去休息吧。」
當楊允藍與徐則臨離去，三樓及四樓，只剩她一人。
忽地感受夜沉冷，剝開這一家人平時的熱絡，曠曠的熱情摻雜羞赧，
她感受到久違的、屬於家的味道，而出事時，她站在一旁如同沒事人。
原來，她還是外人。
劃開皮，撕下肉，森冷白骨清晰可見，沒有溫度，像是遙遠的月球。
她討厭月亮。
回到四樓，她彷彿生悶氣，拉下窗簾，遮掉天際那一彎鋒利的月。